44 二十一章。下(1 / 1)
枭国历二十四年冬,吏部尚书夏采荣因私吞公款,间接造成江南一带水患死伤惨重,不仅家产全数充公,夏采荣被贬官革职,一家五十三人亦被判处流放。
同年冬末,夏采荣与其妻游氏因受不了天寒地冻先后死于异乡,其女夏采荷不知所踪。寻了两载皆无所获,于是官方判定夏采荷也已殒命。
枭国历二十六年秋,江南潇州出现名震枭国的第一花魁──何忆采。
若说潇州最大的花楼,在地人们第一个说出的便是梦里阁。
梦里阁虽是近几年新起的花楼,却因为出了何忆采这个名震天下的第一花魁后受到人们瞩目。
不止阁里的姑娘名伶几乎都是美人,加上经营梦里阁的幕后之人也颇有手段,不消两年就已是潇州的花楼之首。
梦里阁,荷房。
画屏之后,亭台楼阁蜿蜒诗意,庭园造景壮丽幽静,朱红凭栏两旁轻纱挽起,一旁的熏炉飘着淡白的烟雾。
何忆采一身白衣端坐椅凳,腿上搁着一把琵琶,一张清雅丽致的美颜透着晶莹薄光,乌瞳半敛犹带深邃,如浓墨般的云缎长发披垂一地──
虽是素人之相却是美得惊人。
纤纤长指百般无聊地抚过几弦,桌案上的琴谱摊开许久,就是动也不动。
「采儿姑娘,主子到了。」画屏之后,是她的贴身丫头何如。
「真的?他来了?」何忆采闻言,抱着琵琶站起,有些激动。
「是。」何如从屏风之后走来,「所以奴婢特地前来为姑娘梳妆。」
「好,何如妳快过来。」何忆采将琵琶搁到了一边,走到妆台前坐下,精致绝丽的眼眉都是欣喜。
看着铜镜中正为她梳发扎髻的何如,何忆采也不闲着,脑袋里正思索着该穿什么衣裳,「何如,就穿那一件月牙白绣茉莉的衣裙吧,至于发髻么……不用太花俏,素雅些就可以了,毕竟他不喜繁丽。」唇角扬起幸福的笑花,更显她姿态之美。
「是,谨遵小姐吩咐。」何如见她开心,也欢欣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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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阁,梦房。
曲折蜿蜒的丹红凭栏之下,是一大片人工造湖,假山写意层迭,湖面波光粼粼,锦鲤悠闲地漫游于水中。
薄纱半掩,从对岸的回廊来看,见不着伫立于凭栏之前的那人面孔。
华昱龙一袭黑衣装束,襟口衣襬处的图腾前所未见,似字又似画,闪着银丝暗芒的流光衬着他冷俊清美的面孔更甚。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存在已不容人忽视,却又不容人轻易靠近。
凉风徐拂,擦过他身躯,彷佛也送来他身上独有的冷香。
「阿昱在想什么?」
华昱龙闻声收回放远的思绪,侧目瞥了眼不知何时与他并肩的何忆采,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没什么。」华昱龙转过身子,所以没有见到何忆采闪过眼底的失落。
他走到桌案之前,将画轴摊开。
是美人图。
里头的美人正是何忆采。
画师将她名震天下的娇柔雅致风韵绘个十足,不比本人强一分,亦不少一分。
「这是要面呈太子殿下的画卷。」华昱龙淡然说道,沉沉的嗓音带些醇厚,很是迷人。
「妳瞧瞧有没有哪里要改的?」
何忆采走近了些,仔细地瞧了瞧画上的美人,忽地转过身子与他面对。
他身上的冷香掺点笔墨香味,呛进她鼻尖让她一阵恍惚。
「这是阿昱的手笔?」
「不是。」连思考都没有,或者说,连欺骗她他也不愿。「是国内第一画师相濂手笔。」
也是……何忆采黯下眼帘,一股酸意自心口蔓延。
眼前这人不绘女子丹青,只有一人可得他情深以对──却不是她。
「我想要阿昱为我画一幅丹青,你──」
「除了她,我不绘其它女子丹青。」华昱龙敛下眼,自他优美的唇吐出来的字句却那么冰冷。
冻伤了她。
她就真的那么好么!值得他深情以对多年,就连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她也不曾多看一眼!
她究竟是哪里不比她?
何忆采抑下满腔怒意,冷着嗓子回道:「既然如此,那么是美是丑也都无谓了!」撇过头,她竟是赌气地不看他。
「我知道了。」华昱龙也没说什么,默然地卷起画轴,再缠上黄线绑起。
沉凝一下子满布,就连熏香也驱之不散,何忆采懊恼地轻咬下唇。
何忆采妳这傻子!
阿昱许久才能来一次,妳怎么就偏偏要与他赌气相对?他心里只有那名墨衣白发的女子妳不是早就知道了?
耳畔忽闻沉稳的脚步声,何忆采赶紧回头抓住华昱龙衣袖。
「采儿?」华昱龙不解地瞥了她一眼,画卷拿在手上。
「阿昱,我、我知是我错了……你、你别气我……」撇过头,就算道歉也是不敢面对他脸容,但她颦起懊悔的眉足以牵动世间男人的心。
「我没有。」华昱龙抿了下唇,缓缓抽开她的手。
「可、可是你要走了……不是因为气我?」何忆采清丽绝色的脸庞因为施了淡妆更显妩媚娇艳之态,却还是如同六月雅致荷花无染。
月牙白衣裙上的茉莉小花闪烁莹光,更显得她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不是。」华昱龙顿默了下又说:「妳不是想进宫?那么正好藉此机会将妳画卷送进宫内,如此妳便能圆梦。」
「原、原来如此。」忍不住为自己的失态出现窘意,何忆采耳根轻轻泛红,挽留的手只得悄然收起。
「采儿,妳若想复仇,就不能再如此了。」沉默了好半晌,华昱龙再开口,却有些令人迷惑,不解话意。
何忆采偏头茫然地瞅着他。
「我对妳只是朋友的情谊,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对我来说,妳是我皇嫂,妳想要回妳原本该得的东西──我会帮妳。但妳自己也得坚定立场。」
什么意思……
何忆采不禁一怔,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下一刻秀丽面容已是苍白。
他这般直接地挑明──是要她情何以堪?如此卸她面子、揭她心中浅微心事,是要她无地自容吗?
她知道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所以她只敢在心底偷偷喜欢、恋慕着他──
就算他不回应她她也接受,只要能守着他便好──
可是为何要说破!
何忆采羞愤交加,扬手就赏了他一个耳刮子。
啪!
「我知你心里只有她,所以我不敢奢求,你不接受便罢,为何要这般伤我!」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娇嫩芙颊,她握着自己打红了他俊颜的手,身子都因激动的语音而轻颤。
「我知自己身分是什么,不用你来对我说教!」何忆采抹去眼泪,一双带水眸子是浓烈恨意。
「我会让你知道,不用你相助我也可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何忆采撂下这句话便挥袖离去,霎时间充盈她心中的羞愤屈辱和怒意都膨胀到最大──
华昱龙捂着肿了的半边脸,敛下的眼底却是闪过无人可知的心思。
采儿,要进皇宫妳就不能有弱点。
妳的心要狠,才能活下来。
消除妳心中的罣碍,便是我最后能为妳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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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孟婆再醒来,人间又是漫长的岁月过去。
枭国历二十六年冬,第一花魁何忆采受邀至皇宫为太子殿下贺寿献舞,因何忆采身姿曼妙、才思敏捷,深受太子喜爱,为庆太子生辰,皇上华耀顺太子之意封何忆采为忆妃,留在宫中服侍太子。
是以,宫外之人都不得再见何忆采之风采,后被潇州人认为是一憾事。
枭国历二十七年春,何忆采受太子宠爱不减反增,太子妃施月荷亦被太子冷落许久,对何忆采积怨已深却隐忍不发。
同年初冬,皇上华耀感染风寒病重未愈,时好时坏,缠绵病榻许久。御医群臣跪求皇上安心休养,国事交由太子代为处理,三皇子华昱龙亦在旁学习,以待之后协助太子之用。
二十八年春,皇上华耀因久病不愈、沉痾不起驾崩殡天,丞相于龙枭殿宣诏──传位于太子殿下择日登基,亦封三皇子华昱龙为仲王,赐封地和府邸。
二十八年夏初,太子殿下华宇莫继位,登基为帝,立正妃施月荷为后、册封忆妃为忆贵妃。
是年,新君上任亦大赦天下。
仲王华昱龙亦替当年夏家一案翻案,还夏家一个公道,也还给受此事牵连之人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