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十八章。上（1 / 1）

枭国历十四年，春。

竹湘宫内花园的花都盛开，粉色黄色白色的缤纷色彩错落，泛着清甜的花香弥漫，地上的落花残瓣被偶来的风吹起，在绿意的草地上卷起，或是于丛内树上被吹落，成了一幅优美的景象。

如同飞絮飘雪漫漫。

回廊那头有一道小身影走来，直往花园的亭子，身旁连一人都没带着。

华昱龙边走边不自觉地张望着亭子内的动静，似乎是在等什么出现，但可能是因为柱子关系，走了几步都没看见他想看见的──

他蹙起了眉，有些失落，却不表现。

下一个步伐，他忽然睁大了双眼，脸孔是惊喜的表情。

再顾不得什么皇家仪态，拔腿就是跑了过去。

「孟儿姊姊！」华昱龙跑进亭子，就是往坐在亭内椅子上的那人扑去。

那人一身水色衣裙，裙襬袖口轻带朵朵银丝绣成的小花，于阳光之下闪着波光，腰间的环佩也因为她起身的动作摇曳出清灵的叮当声，白发自她肩头滑落到胸前，带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泛出一股深沉的墨香。

「慢些，要是摔了怎么办？」扶住撞上她膝头的小身子，孟婆蹲下身与他平视，伸手用手腕内侧贴上他额际。

「不会摔着的，昱儿有很小心。」乖乖站好，华昱龙朝她一笑，看着眼前她专注的脸孔。

外头的阳光倾进亭子些许，为孟婆披散在地上的白发染了一层光晕，金粉洒上她眼睫带出她深邃的眼眉和清秀妍丽的五官，呼吸里喷洒的香味都窜入华昱龙鼻尖，他有些贪婪的吸嗅着。

「怎么了？鼻子不舒服？」撤下手，孟婆察觉他吸鼻的模样问，才刚放心风寒引起的烧热退去，下一刻就又为他这举动蹙眉。

「不是，孟儿姊姊好香。」说着，又是朝她一笑。

孟婆一怔，轻轻笑起来。「阿煜自个儿身上不也挺香的？」

「那不一样，我这是用熏香熏出来的，跟姊姊那自身子泛出来的味儿不一样。」他又说，乍听之下颇有自己的见地，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姊姊，这是禧儿姊姊替我做的甜花糕，很好吃的。」小手将精美绣花的布包打开，在他手掌被摊开，三块甜花糕顿时泛出一股香甜气味，充盈在两人之间。

「阿煜怎么不自己吃？」孟婆整了整他因跑来而散乱的衣裳，又瞥了眼他手中的糕点问。

「因为禧儿姊姊做的糕点很好吃，昱儿想让孟儿姊姊也尝尝。而且孟儿姊姊不是也和昱儿说，好东西要和喜欢的人『分享』吗？昱儿喜欢孟儿姊姊，所以要和孟儿姊姊一起『分享』。」

孟婆心头一突，不知是为这举动还是这话。她不禁敛下眼，轻然一叹却又似有千斤的沉重。

明知道他这是童言童语，却还是为他那句「喜欢」闪了心神……

阿煜，若有天你发现让你和采儿不能相守的人是我，你还会像这样一般，坦然说出自己感受吗？

「孟儿姊姊、姊姊──」

「嗯？」回过神来，面前已失去华昱龙的身影，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站起身，又是一阵铃铛声摇荡。

「姊姊想什么呢？来这儿坐吧，我们一起吃！」华昱龙拍了拍亭子内的石椅，甜花糕放在她方才坐着的地方。

「好……」

华昱龙和孟婆并坐，甜花糕被他拿起并放在腿上，孟婆从怀中掏出手巾，拭去他额上沁出汗珠，怕他在这春分时节又染上风寒。

当年湘妃所下的药多少还是给他的身子带来了影响，虽然不至于天气一换就倒卧在病榻上，却也相差不远。

只要一个不注意，极为容易染上风寒，一烧就是好几天。

这，便也是她擅自更改阿煜命数造成的。

「姊姊来──」华昱龙趁着孟婆在给他擦汗之时，也将甜花糕扳开成两半，抬起首，正对孟婆探究的眼神。

「什么？」看着华昱龙放在她面前的甜花糕，香气比之更甚，她不解地问出口。

「张嘴。」华昱龙怕她听不懂，还张嘴做示范。

孟婆一怔，下意识地想避过这样的亲昵。

「姊姊自己吃吧，你把糕点给我。」伸手想取，却被华昱龙避过，他佯装一脸严肃的摇头，一副「不可以这样」的表情。

「不可以，姊姊张嘴。」

孟婆一愣，与他僵持许久，他坚持便是坚持，很执拗的性子。有些性子啊……简直是本性啊。

哭笑不得，孟婆也不愿让他举着手酸，妥协地微微张了嘴。

华昱龙虽是孩子，动作却很轻柔，小心地将东西喂入孟婆口中，小小指尖碰到了她柔软的唇瓣。

孟婆玉手放在下颚之处，掌心接下些许糕点残屑。

「姊姊，好吃吗？」华昱龙仰首看她，暖阳的淡金为她的轮廓描了一圈，清妍的面孔忽地很美。

孟婆朝他浅然一笑，「嗯。很香，内馅的滋味也很够，不会甜腻。」

「那这里全部的甜花糕，都给姊姊。」说着，华昱龙小心的将剩下的糕点捧起，举到孟婆面前。

「不用，姊姊吃过了就好。剩下的就给阿煜吧。」孟婆轻轻的推回，甚至在华昱龙要拒绝前，拈起被他扳开的另一半，凑到他嘴边。

「喏，方才你喂了姊姊，现在换你了。」

「昱、昱儿可以自己吃──」撇过脸，华昱龙小脸彤红。

「不行。」孟婆摇头，华昱龙因为这句而转过头来。「这样才公平。阿煜乖，吃了它好不好？」

「噢……」不知是不敌孟婆的细声软语还是什么，他乖乖地启唇将那甜糕吃了进去。

孟婆顺手拿起还未收起的手巾，擦了他嘴角。「阿煜，姊姊之后便不能常来了。你……得乖乖听禧儿姊姊的话。」

「为什么？」华昱龙抓住孟婆衣袖，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瞳望着她，语气里头有种害怕被丢弃的情感。「姊姊不要昱儿了？」

「阿煜不怕，姊姊还是会抽空来看望你的。」

似懂非懂的颔首，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乖顺的接受了。

「姊姊，为什么只有昱儿见得着妳呢？」

「因为阿煜和姊姊有些渊源……所以阿煜见得着我。」渊源……也是了，若当初她不接受龙王和冥王的请托，也不会与他纠缠如此。

「噢。」揉了揉眼，有些想睡了，华昱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午膳方用毕他便跑来找她，这会应该是午睡时间到了，所以想睡了。

「阿煜若累了，就睡吧，没有关系。」孟婆说话之间，他又打了个小呵欠。

华昱龙摇摇头，「不，昱儿睡了后姊姊就会走了吧？然后又要很久才能见姊姊──昱儿不睡。」

「乖，多休息对你身子好。」

「不要。昱儿不累，可以再陪姊姊说话。」

孟婆一叹，伸出手打算直接让他睡着，华昱龙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从椅子跳下跑到她面前几尺远。

「阿煜……」有些无奈，她轻喊。

「我不要。」慎重的摇了摇头，他又说了一次。

两人对看很久，孟婆张口几次，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不然姊姊陪着直到你睡着好不？」

「……姊姊，如果昱儿很想妳、很想妳，那昱儿要怎么让妳知道？」华昱龙看着她，两人遥望之中，他不知为何突发奇想，答非所问。

「啊？」这天外飞来的问句让她一愣，不由得傻住。

「因为姊姊说会很忙……如果很久看不到姊姊，昱儿会想妳的。」说完话见她表情，以为她不开心，华昱龙可怜地噘起嘴。

「是昱儿错了，不该闹着姊姊的。」

「……」孟婆敛下眼，不知是心疼他自小失去母亲，所以特别害怕孤单还是心疼他的处境，心口纠结着复杂的情绪泛着些微的疼痛。

怔忡之间，华昱龙走到她膝前，伸手抚上她面颊。「姊姊不要愁眉，妳要昱儿睡去，昱儿就睡去……」

孟婆身子一颤，眸心对上他的，他眼底是清晰的她──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她不自觉的有些呆了。

阿煜……她只敢于心底呼唤他的名字，而这样的呼喊注定她只能疼着心──因为她不是他执着的那个人。

「姊姊？」

孟婆抱住他，华昱龙顿时鼻间都是她身上的墨香，「姊姊……是昱儿错了，姊姊不要难过……」

闭了闭眼，孟婆轻轻地将他推了开，自怀中抽出一串精美的小铃铛。「哪，若是想姊姊，就摇个铃吧。姊姊忙完就会来见你，这样可好？」说罢，似是不敌他执拗，无奈地笑了。

「好！」意外孟婆的举动和答案，但华昱龙非常开心，一张漂亮的小脸笑开，双手接住孟婆放在他掌心的铃铛。

「别胡乱摇铃，否则姊姊会生气，知道吗？」东西给归给，但是条件还是得说，不然那话有说跟没说一样。

「嗯！昱儿有分寸的！」小心的将铃铛收好放进怀里暗袋，他又扬起灿烂的笑颜对她。

「铃铛不要离身，这样姊姊才知道你在哪里。」

「好。」满意今天的战果，华昱龙又坐上椅子，然后往孟婆的腿上躺去。

「姊姊。」

「嗯？」

「姊姊会一直陪着昱儿吗？」又是一个呵欠，华昱龙揉揉眼，是真的很倦了。

孟婆伸手覆上他眼睛，再移开之时，他已深沉的睡去。

只剩浅浅的呼吸声。

她只是凝睇着他睡去的娇嫩容颜，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他披散在她腿上的发，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良久良久。

自她唇中逸出的叹息那么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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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黄泉路

北方水患而造成的重大死伤，在人间虽已过了几个年头，但于这黄泉之中仍在进行──

黄泉路畔，由土伯领进鬼门关的魂魄数量仍没有稍减，绛娘撑着伞伫立，曼珠沙华的红随着吹来的清风摇曳，摆动的红花带起她裙上点点火光。

她清艳绝丽的面庞是一片漠然之色，翩翩飞舞的粉蝶在她四周扑腾，绛娘看也不看，玉手轻扬，指尖带出一道绚烂的精炼红光，那些蝶儿都在瞬间被烧个殆尽──

连灰都没有。

究竟是不放心什么……姥姥已经顺应他的期望，往他所给的陷阱一步步走去，他究竟又在盘算什么？

绛娘低下眼，自眸底闪过一丝算计，然而那丝计量，却不知是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