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十七章。下(1 / 1)
入目是一片漆黑,眼角彷佛有一丝烛光挣扎地想占满她的目光,她却是一片茫然,有些呆愣,还回不过神。
手掌下的触感有些粗糙,扎了她掌心有点刺,吸了口气,突然窜进鼻子里的是带些凉意的铁锈味。
这里是哪里……
不自觉地偏头,柳妃移动的动作起了细微声响,坐在牢门边不远的婉儿听见,从门口那里过来。
「娘娘醒了,身子可还好?您昏睡一日了呢──」婉儿扶着柳妃坐起身子,知道她体弱,让她靠着墙面。
「昏睡一日?」柳妃喃念,昏迷之前的那些记忆顿时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对了,璇妃她──」
「死了。」婉儿的神色很平静,冷静的语调平淡的宛若死去的是不相干之人。
柳妃微微一怔。
「死了?可是、可是昨晚她还好好的与我谈天说地──」不敢置信,柳妃忆起昨晚,脑海之中只有画面,但那些画面却又像被白纱掩盖,一切都很不真切。
就连记忆都是片段的拼凑。
她只记得自己在猜疑泉妃话里的真伪,而后璇儿便来了。
「是。因为娘娘就在给璇妃娘娘的那杯茶里──下了毒。」婉儿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刻意,放缓了音调,清晰的把每个字送入柳妃心坎。
柳妃一愕,不知是惊异婉儿的态度还是她的举动。「婉儿妳别胡说!我怎会毒害璇儿?我们可是表姊妹呀!」
婉儿忽觉有些好笑,也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所以娘娘想说什么?您终究是下手了呀……否则咱们不会在这,在这──天牢之中。」
「不、不……我不信……」柳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信自己真的下了手。可是,突然一幕窜进她脑海──
正是她在沏茶之时将药包里□□倒了进去!
柳妃面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几日来有些浑沌不清的脑袋,好似藉此惊吓清明了些。
「如何?现下可信了?」
柳妃抬头,目光不知是怎样的复杂,然后深沉了起来。「本宫倒想问妳──妳究竟是何人?为何顶着婉儿的脸孔面对本宫?」
婉儿轻笑出声,「娘娘何出此言?竟还用了『本宫』两字……示威吗?」
「因为婉儿绝不会这样对本宫说话!妳皮相虽是她,却不是她──妳是谁?」柳妃厉声出口,却仍是秀致的嗓调,却有威严自里头而生。
「奴婢便是婉儿啊,娘娘。」婉儿说出口,随即朝她灿烂一笑,但眸心深处却有一股属于恨意的晦黑──笑意达不到眼底。
「妳……」也许是太激动,又也许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柳妃胸口一窒,又咳了起来。
「娘娘,妳可得小心些。黄泉路上,婉儿可不能再继续照料妳了。」
「什么意思?」柳妃拧眉,看着婉儿站起身,随之响起的,是清脆的铁链敲击声。
扣住链子的大锁被人打开,链子因为因为人的拉扯而铿声响起──声音刻意放轻却又在这沉静的夜很重的回荡起来──
铁链滑过铁柱像是一条水蛇慢悠悠地滑过,柳妃的心房也因为这声响而揪紧,有一种不安和恐惧自她心口而上,不自觉地冷凉也圈住她整个人,连指尖都无法幸免。
门口之前站着一个人,却分不出男女,黑色的斗篷掩了她一身,牢门附近的烛光火光微弱着,揭不开那人的真面目。
婉儿往门口退去,柳妃想动,却动弹不得,只能出声。「婉儿妳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儿朝她一笑,很是天真。「怎么回事?噢对……奴婢失职,忘了跟娘娘说了。」敛下眼色,再说话之时,她的面色又是往常的样子。「在娘娘昏去的这段时间,刑部已经确立了娘娘的罪责,折子也已经上呈皇上了……」
「所以这几日本宫的处分便会下来?」柳妃音色一沉,面容已是镇静的冰霜之色,威仪不容人靠近。
「对。看来娘娘的神智已清醒个十足了。」
「这话什么意思?」
婉儿走出牢房,那黑衣人又将链子缠住门,再将大锁扣回去,婉儿似乎不想回话,接过黑衣人递来的斗篷,径自穿了起来。
「婉儿,说话!」
婉儿拉起帽子的动作停下,因为这声低喝她又抬眼对上柳妃。「也罢。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柳妃因为这句话不自觉地蹙起秀眉,却是没有说话。
「娘娘难道不觉得近几日的身子总是昏沉、脑袋不灵光,神智也恍惚着吗?」婉儿一笑,只是清秀浅微的笑,却莫名带出一股凉意。
「是妳?」恶寒从柳妃心头爬上,她忍不住睁大眼看着她。
「是。」婉儿又笑了,彷佛一再地让眼前这优雅的嫔妃变脸是她最快意的事。「还记得璇妃娘娘差人送来的熏香吗?」
「难道──是妳暗中动了手脚?」又是一个惊愕打在她脸上,她忍着渐渐急促的呼吸,玉手握成拳,喘息不止。
「对。」婉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奴婢将璇妃送来的安神香换成迷魂香。那香会让人意识恍惚、记忆混乱,久了甚至会神智不清──甚至娘娘十分在意的,泉妃审问那日璇妃缺席──亦是奴婢动得手脚。」
「妳这样究竟是何意!」
「何意?」她冷笑,「现在这样便是奴婢要的。」
「婉儿!妳为何要这样对我?妳难道忘了是谁将妳从浣衣局带出来的吗?」柳妃痛心地道,几乎扭曲了她秀美的脸孔。
「哈哈哈──」好似是极好笑的笑话,婉儿夸张地笑弯了腰。
直起身子的那刻,眼眉却是一股浓烈的恨意,震得柳妃顿时无语。
「妳以为那点恩情算什么?施点小恩小惠就要奴婢臣服于妳未免太过可笑!况且将奴婢一家陷害于如此境地的人便是妳们!」
「什么?」柳妃一怔,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要藉此刻被揭开。
「记得叶美人吗?当初妳和璇妃下手毒害她时,可不见妳们有半分手软!斩草除根也真是干净利落呀……若不是父亲用尽办法保奴婢,奴婢又怎会在这里?」
「所以妳、妳是……」
「叶美人叶香凝便是奴婢姊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柳妃低低笑了起来,却不知是悲哀还是疯狂,这世间轮回、因果报应,竟是一环勾着一环。
「娘娘若对泉妃那日所说有所疑虑,也不要紧。」婉儿伸手整了整帽子,缓缓地戴上,彻底掩去她的脸孔。
「什么?」
「娘娘冰雪聪明,这前因后果只要给您一点时间……您就会想明白的。」婉儿又说,那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同情。
然后她弯身,朝柳妃行了个礼。「娘娘,虽然您和奴婢之前有嫌隙,但这些年您待奴婢的确是好的。奴婢婉儿恭送娘娘一路好走。」
柳妃撇过头,冷哼的一声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感,也许是认命也许是自讽──
「柳妃娘娘,竹湘宫禧儿恭送您一路顺行。」始终在一旁都没有说话的黑衣人忽然发话,一出口便是惊人之语,柳妃转过头,瞇起眼打量,却看不清面孔。
但她嗓音已说明身分。
她的的确确是竹湘宫湘妃的贴身宫女禧儿!
那一瞬间,柳妃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柳妃处在一股恶寒之中,身躯不知在何时轻轻地发起颤,她太错愕,没注意婉儿和禧儿是何时离开的。
她只是不自觉地陷进自己的思绪。
那刺客根本不是皇后甚至是璇儿的人!是湘妃!
她和璇儿都错了!
本以为这一场风波演变下来,最后的得益者是皇后,便认定是皇后做的,现在想想,错了!
都错了!
皇后比任何都明白,湘妃一死若与她有关,一但这事被皇上知道,她这后位就只能拱手相让……
而且皇后生性谨慎,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绝不会冒险做出这手,否则也不会与她们僵持多年。因为不论如何,她仍是后。
况且湘妃一死,这个平衡就会失去,皇后若无万全之策,届时又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而湘妃会这样帮助皇后,怕是也和皇后达成了某种协议……以替她除去后患为条件,交换三皇子在宫中的平安──
猜测出这点,柳妃蓦地浑身都冷了起来,她忍不住右手握着左手,试图平稳骤快的心跳。
湘妃让刺客诬害泉妃,却又在临门一脚对泉妃说是她指使……若她当时驳不出一句,便会跟着泉妃一起下狱!
但是她逃过了……泉妃仍是难逃,因为那刺客已死死将她咬住。
不论如何,泉妃是死定了的。
而她当时又因为泉妃这话走了一趟天牢……若她当时受泉妃临死前的挑拨煽动,她便可能怀疑事情是璇儿动得手脚,而因此防着璇儿……甚至到最后杀了她──这恐怕就是湘妃打得算盘。
但是若事情不照她的算盘走,也还有一计──就是让婉儿在私底下对她放熏香,导致她今日这种情况而铸下大错!而今之计,就是她们耐不住性子急催的结果──
不论是哪一种方式,又或者逃掉了之前的哪一环……最终她还是会依湘妃的计量死去──
原来这就是湘妃口中的时机。
好一个连环计中计!
以诬害泉妃一计分散她们的注意力而无暇顾及其它──
「……我的报应是妳,有一天妳也会有报应的!」
脑海里,泉妃的耳语忽地响起,柳妃冷冷地、自讽的笑了。
对。她的报应来了。
何其之快。
最后,竟然是被自己养了十年的狗给反咬一口!
可笑。
太可笑。
「哈哈哈──」想到最后,柳妃忍不住,终是大笑了起来,好久好久笑到她岔气,她还是笑,低低的笑。
整个天牢都回荡着低咽的笑声──那么悲凄。
璇儿,等等姊姊,姊姊很快就会去陪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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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国历十二年夏季,皇上、皇后、湘妃及泉妃一同微服出巡,后在潇州遇刺,湘妃为护皇上和皇后殉身,皇上感念其举,以皇后之礼将湘妃下葬。秋初,刺杀皇上和皇后的指使人实为泉妃,而泉妃不仅犯下大罪又有混乱皇室血脉之嫌,经问审后都为属实。本依枭国律法是要诛九族,但皇上念其父申太尉为国贡献甚多,又念与泉妃的夫妻情分,特准于咏泉宫处鸩毒之刑。
其太尉被削去官职,一族流放到边境之地,十年内不得再入首都,其族子也不能考取功名。
泉妃赐死翌日,璇贵妃于玉璇宫被人毒杀,其罪犯为柳贵妃,刑部在罪证确凿后上呈皇上,皇上亦下旨三日后于柳絮宫处以鸩杀之刑──
七日之内,位于后宫地位仅次于中宫皇后的四宫贵妃皆先后逝去,此事实乃枭国史上头一遭。
此事也成为枭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流传了一阵子。
枭国历十二年秋末,枭国皇帝念后宫是非,下诏从此不再立妃,后宫仅有皇后一人。
是年,传言宠极一时的三皇子亦被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