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私会(1 / 1)
怀吟接到门侍送来的报纸时一时无所适从了去,姚复恺统帅北军,如今他竟连夜南下征伐,却没有丝毫赦放哥哥的迹象,这叫她如何是好,原本想好去探探娄坤的口风,可想来也是无用了。
这日正巧若君也找她,她有言提及,向来大大咧咧的若君也陷入了沉默。
“你爸爸定也在想办法的,你先别急。”秦若君一手搭在她冰凉的指上,无奈自己也是寒气渐生,如何也温暖不了两人心底的凉意。
怀吟低垂着头,若君见她皓颌紧绷,血色不济的白皙颈项下能清晰的分辨细弱的血管,又想到她大病初愈,整个人看来越发弱不禁风,不由微微心疼。
“你也该好好休息的,这样的事,还是交给那些有法子的人吧。”
“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如果我爸爸出面还解决不了,那必是大有文章了,若君,或者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不安,可又不知道这源头在哪。但一定有这么条线在那,我得找到那条线,找到后,或者什么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秦若君偏头想了会儿,转头的时候见她黛眉轻颦,那双水色的眸子里染上了茫乱,怀吟或者自己不知,她总是那么清清冷冷的立于圈外,游离超然不若常人,却未发现怀吟也会这般柔弱,极像那风雨里飘摇的芙蓉,那故作坚强的摸样能软化一切的强硬。
忽然想到一人,她低声问:“那祁三公子呢?他可有和你说什么?”
怀吟猛的抬头看她,“他?这与他无关,若君,我们并不熟的。”
这话说的连她都觉得虚伪,他们不熟吗?的确,他们相识不过几月,却总能轻易的攻击对方原本镇静的思绪,总以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再度产生交集。他……甚至说出了结婚。
两人心思偏生各异,直到房内的电话响起。
“你好。”
“周小姐,您在呢。”
“福嫂?”
“是啊,是这样的小姐,程少爷来了官邸,说是给太太稍了些手信,可是太太不在,您是不是能来看看?”
福嫂这话问的倒是小心,怀吟微怔,今日祁太太带着祁四小姐去了东盛的拍卖会,原也是想叫上她一起,怀吟本有安排,却怎知出了北军空门这样的事。这回双湖一个主人也没有,福嫂怎生来叫她了,不说她也是客人,即便——
“周小姐?”
“程少爷?”
“是的,崇言少爷。”
崇言少爷?
那个和清宁何其相似的人。
还未细想,情感驾临理智,她脱口道:“烦请程少爷稍等,我这就去。”
出得门廊怀吟便后悔了。
“怀吟,怎么不走了?”
“若君,我想,我不适合……”
“恩,福嫂也真是,话说你和着祁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
——目前。
话正说着,自外廊那侧引来一抹光下的淡影,怀吟顺着那颀长的身影遥遥看去,胸腔里轻慢震动,那从光晕中缓步走来的人,如斯熟悉。
秦若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待看清来人,低呼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肇事主?”
“若君!”
男子渐渐靠近,此处曲径通幽,环廊相间,由来自有一番静谧清雅之景,那一身冽然之极的男子正以熟悉的步伐稳稳走来,怀吟又回到了无数个相亲相偎的早晨,午后,夜里……
那末梢飞扬的眉,那五色纷呈的眸,那挺直高俊的鼻,那微抿稀薄的唇……
怎会这般相像呢?
怀吟犹自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觉自己也成了他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程崇言遥立长廊一侧,那朱砂回廊下的女子一身夹袄旗袍,初春的天空,偶间雨后,一碧如洗,空濛如同那女子凝白精致的眉眼。程崇言身边不乏女子,更不乏美丽的女子,但这女子的美却独树一帜,蹁跹出尘的恍若那天空初落的飘雪,带着遗世独立的物外。却又偏偏生在了着浑浊的红尘,偏巧,还是那最最污浊的官家。
如斯矛盾,又如斯和谐。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距离下看着那个在激动时张臂抱着自己的女子,他甚至记得那纤弱的手臂环绕在自己腰间时无比坚决却实在无力的温度。
还有,她颈间的链子。
琉璃暗灭,程崇言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于是延续步子继续前行。
行到近前,许是还未全然康复,加之兄长出事,这女子的眉眼总不见得舒展,忧扰不掩,程崇言不知自己怎起了恻隐之心,顿时止了步,清冷的声音一贯无波道:“周小姐。”
这一身如同断弦,怀吟握住若君的手一紧,随即舒了口气。
再正身抬眸,已是那人前端庄的周大小姐,“程先生,当真不巧,这府上的主人都出去了。”
崇言点了点头,“在下今日造访,是有些事想问问小姐。”
怀吟微鄂,若君明了,拍了拍怀吟的说:“我正要去舒茗学校看些学生画册,先告辞了。”
说着对程崇言简约的打了声招呼便走人了。
怀吟急想她留下,她能想象的出自己极不愿意和程崇言独处的原因,见若君走远,有些不愿的低头自顾恼意,这个男人,会让她分神!
“周小姐,似乎很讨厌在下?”
“啊?”怀吟猛地抬头,下意识的摇头:“没,怎么会,我不可能讨厌你。”
话一出口她就“奄”了。
只见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倒是忽略了起先的一怔,只觉得玩味。若这时有那些打小和崇言厮混长大的发小看到他的样子怕是都要惊讶的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自然这些人也包括祁少渊。程崇言性情素来偏冷,几年前在他十八岁成人式的晚宴上,一帮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商量着送一份能让程大少爷措手不及的“大礼”,结果,那礼绝对称得上震撼,不过程大少爷的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有天塌下来也无甚关系的表情,着实大扫众人之兴。
而程崇言此刻的表情——
实则这一些大家公子容貌均属上乘,若以一词来形容个人,江荣正风流邪气,宋义亭阳光英挺,赵世轩温文儒雅,周怀岩远山清远,祁少渊便是过分容华。而程崇言,其实他的五官偏属柔和,只那常年不带笑痕的薄唇,加之某种不经意间的漠然自能让人升起冷意。唯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斗转间有熠熠光泽,竟能无边魅惑起来。
如此矛盾的结合体,怀吟无法在他的脸上抹去清宁清和的影子,却又这般肯定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清宁。
这一刻的程崇言,眸光闪动,柔和尚缺,却是撤了冰冷,那盈盈有趣漫上眼底,生生的叫人移不开视线离去。
“周小姐可看出什么了?”
“恩?没有,抱歉,是怀吟失礼了。”怀吟对自己的行为简直汗颜的想撞墙。就知道对着他定是没有好处,想着也气自己不争气,出口的声音不由带着些恼意:“程先生想问什么?”
没料到她的语气突然转变,脸上的红晕淡去,这女人,翻脸倒是很快。
他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几声,末了才道:“料峭之际,周小姐不畏冷吗?”
怀吟一愣,有点报赧,清了清嗓子说:“是怀吟考虑不周,烦请先生这边走。”
转身往这一楼的厅房走去,待走到主楼下方唤道:“明冬,奉茶。”
这边华莘在几上放了一些吃食,崇言看过,随口道:“周小姐钟爱糕点?”
“还好。”多说多错,怀吟尽量控制面上情绪,抬手虚扬,“程先生请坐。”
程崇言向来惜字如金,对这个女人也不想过于虚对,开门见山道:“在下想看看小姐颈上项链,不知可否?”
怀吟正端着茶,听他此话心下一愣,一手摸上脖子上垂挂的心爱之物,眉不经意的便皱了起来,若非程崇言离得尚算远,甚至都能听到她开始急促的呼吸。收手放置自己合拢的腿上,怀吟低头不语,她不愿过多的人窥探她的过去,这段本该封尘了的记忆连她自己都想试着去淡忘,不是不爱了,只是爱不起了,她无法靠回忆活下去,无法平静的去和一段往事经营爱情,她只想将属于清宁的一切悄然藏在角落里,她可以缅怀,但是,如今的她,全凭空气里虚构的清宁支撑着活下去,太难了,也太辛苦了。祁少渊有一句话真的说对了,她的人生还在继续。
于是,怀吟淡声道:“这是怀吟一位故友赠送,也非什么名贵的什物。”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程崇言并不讶异,在她气虚之际尚能意识到这项链对她的重要性,想来也该是何等珍爱之物,他贸然之举,怕是欠缺考虑了。只是那链子——
他缓缓启口道:“是在下唐突,然请问小姐,那链上可刻有‘程’这一字?”
她猛地抬头,只睁着那双剔透的眸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似乎忘了——这个男人姓程,而清宁,也姓程。
他们,如此相像。
越是想着,越是心惊,不由睁大了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会是……不会的。”
“不会什么?”
“你姓程!”
程崇言没什么异议的点头,“你没记错。”
“你,我——”她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开始打转,她想问他,可认识程清宁,那个独自流落在外的优秀少年,那个有着和你容貌相似的清俊少年。
崇言细细的看着她,那个美丽的女孩,这样茫然而无助的看着自己,又仿佛正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一处,那双毫无瑕疵的双眸正定定的凝视着一点,他在她的眸子里似乎看到了自己同样专注的眉眼,他听到她开口,轻暖的声音,带着他从未听到过的小心,“是清宁,清宁……”
这一刻,崇言的心无由的酸软了。
他知道这个女孩心里背负着故事,或者,是他难以想象的过去。然而那纤长的睫毛下最最纯粹的黑色瞳仁里,却依旧透明的几近婴儿。如此清澈,又如此迷离,如此,让人不忍忽视那其中隐隐泛起的伤痛。
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执着于过去,想迫切的抓着那段应该风化的旧事?崇言的心随着那视线的暗淡而疼痛着,也心惊着。
“你们,这样像。”
脑中一怔,他抓住话机,问道:“像什么?”
“不,不像,你们不一样。”怀吟的头随着话语低落了下去,直到那明亮的水晶晃到彼此的眼眸,怀吟悚然一惊,匆匆抬头看去,果然,程崇言依旧镇静,却难掩一些急切。怀吟起身的很急,随之道:“真是抱歉,怀吟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陪先生聊天了。”
她绕过长案,走至门口时,程崇言淡声传来:“我听到了,方才你叫到清宁,周小姐有所不知,我辈取名顺以“清”字,崇言不过在下表字。”
怀吟霍的转身,表情几乎扭曲,“你何苦苦苦相逼,你想知道什么?这链子吗?这链子是我在这世上最为亲密之人赠送,与君何关?干卿何事?即便,即便……”
她无法“即便”下去,她隐约能猜出些什么,那又怎么样,清宁不在乎的,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祁少渊站在廊下,那最最亲密四字,无端的让他胸闷了起来。
她和崇言,何时到了私下交谈的地步?
那一夜,他埋身于那具娇软清香的胴体上,侥是软玉温香,他还是无法获得该有的平静。莹莹定是感觉出来了,否则,向来乖巧的她怎会露出那样悲伤的神色来。
“程先生,恕怀吟不送。”
话已至此,崇言虽有歉意,也不得不离开了。
在廊下,四目相对。
祁少渊先是一笑,道:“真巧。”
崇言心绪烦乱,只淡声接道:“真巧。”
他们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在这般境地,却相顾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