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北上(1 / 1)
李妈一边帮忙搬着行礼,一边说道:“庆州比平川还要冷,到了那里记得多添点衣服,时下小姐们都穿的这么少也不怕冻着,小姐这么瘦穿再多也不见得胖。一定要多穿点啊。还有,到时候别水土不服了,哎,太太不让我跟去,我还真不放心呢。”
怀吟拉了李妈的说,笑着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到了庆州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妈妈的。您就放心吧,我在英国不是一样这么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下面的警卫处报上来说是赵公馆来了车子。等车子开到近处,赵世轩一声手工西服,恍若芝兰玉树,翩翩而来。
怀吟不解的看着他,一边的侍从官见怀吟没有动作,连忙上前躬身问安,然后问赵公子有何贵干。赵世轩笑笑,直接走上前对着怀吟道:“要去庆州?”
怀吟皱眉点了点头,依旧沉默。
赵世轩低下头,额前的碎发细细柔柔的遮住他暗含低落的眼神,微摇了摇头,随即又笑道:“不和我说话了?”他及近一步,口气低柔而无奈,“怀吟,我只是想送送你,你和伯母这样单薄,我不放心。”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怀吟吸气,觉得周围的空气渐渐稀薄了起来,她有些烦躁的抬起头,“是祁夫人邀我去庆州,祁府自是会一路照顾的。”这话说的有些赌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安然平和的面对赵世轩。心中自始至终堵着一口气,无处可泄,且毫无源头。她收拾了所有的心绪回国,将一切的记忆和曾经深埋英格兰红玫潋滟的土地,她希望她能拒绝所有的干扰,可是,就如她一次次的失控一样,面对过往,她仍旧无法释怀。
深呼吸,她屏退了所有侍从和门卫,眸光坚定,水波横展中清澈的倒映着他的身形,他屏息,远山一般的眸子渐渐的蹙起——
“赵公子。”怀吟直直的看着他,“让我们默契一点,过去的已然过去。我很抱歉当初没有为彼此划下一个完美的句点。不过,到此为止吧。”
“行同陌路吗?”赵世轩清眉紧蹙,半响说不出话来。
怀吟亦面色不济,“此番北上,我们,本就陌路了。”
正僵持着,门厅那里传来响动,周太太在簇拥下缓缓走来,看到一脸怔然的赵世轩不禁一愣,“这不是赵公子?”
赵世轩立刻收回方才所有的不自然,笑着上前弯身行礼:“周夫人您好。”又看向匆匆赶来搀扶的怀吟,解释道:“怀吟是我英国读书时的校友,听说你们要去庆州,变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周太太一听明白过来,当即笑着点点头:“劳烦赵公子费心了。令尊和令堂近来可好?”
“父母大人一切都好,谢夫人惦念。”
“好好,赵公子一表人才又这样年轻有为,倒是难得。”
“夫人说笑了。这是要走了吗?我送你们吧。”
这人都来了,周夫人也不好再推脱,便点头说谢谢
“不用,我和怀岩也是朋友,他不在,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周夫人想到久未见面的儿子,神情不由沮丧。怀吟见了,双眼一瞪,硬是挤开赵世轩拉着母亲坐进了自家的车子。
只是怀吟并没有发觉,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赵世轩对于她永远是特殊的。她回国之后对谁都温和有礼,淡静疏离,却唯有面对他的时候,才会变得固执倔强,脾性显露无遗。
赵世轩跟着周家的汽车一直开到火车站,怀吟她们到的时候有警卫上前询问,知道是周家的人,便挥手示意提起横栏。车子开进停车场,只见四周警哨挺立,一片肃清之后的寂静。
怀吟从车上下来,一名玄色戎装的男子一个庄严的敬礼,然后指挥着其他跟来的警卫提行李,指路......
赵世轩一脸严肃的跟在其后,心,慢慢沉淀繁重了起来。一直到了候车室,又有一军人说车子早已到站,带头领着一行人往登车处走去。待看到整列全部肃空的火车,怀吟皱眉。
“请太太和小姐上车,公子已经在车上了。”赶来接人的是祁少渊的侍从官章盛,他一手提了怀吟手中轻便的行李箱,一脸笑意恭顺的让开了路。
“妈妈,你先上去吧。”周夫人看了看身后的赵世轩,只点了点头便跟着警卫上了车子。章盛踌躇的站在一边,想着该不该提醒怀吟及时登车,三公子等了一刻,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两人面对,怀吟松开隆起的峨眉,“世轩,既然回国了,我们便不再自由。”终是有着一份感情的,刚到英国的第一年,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阴影里,不通顺的语言,负气离家的苦恼,微薄的经济来源...... 他细心的用自己的办法教她吐字发音和在这片雾都生存的方法。有一段时间,她恐惧见不到赵世轩的一天突如其来的空虚和孤单。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怀吟,你会幸福吗?”
她的视线渐渐空濛起来,清晨的雾气未散,她的凝视,仿佛穿透了远处的云烟,“世轩,我告诉你,清宁他不在了。”她稍稍抬起头,手指触碰到扶栏上凝结的冰点,指尖一寒,她猛的缩手,瞳孔一阵收缩,视线一转,她静静的看着他,“他不在了。”
他是她心尖的一缕春阳,光阴不在,她何处寻找曙光?
赵世轩听了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的倒退数步,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女孩,不,那不是平静,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压抑着从心底蔓延的绝望,一点点,一丝丝,挣扎着,叫嚣着,赵世轩害怕的上前一把拥住她的微微颤抖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该死的,我不知道,怀吟,对不起,是我,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不那么......”一边的章盛微露惊讶,随即便紧紧的皱起了眉心,双眼扫向四周,警卫目不斜视,分外镇定。
怀吟死死的抿着唇角,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的面对清宁的离去,当她毫不犹豫的混水吞下清宁火化后的骨灰,她天真的以为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是手术室里冰冷的吊灯在嘲讽她的幼稚。胃里疼到痉挛,她干呕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良人已逝,何处相思?
赵世轩走的时候,怀吟拿着他递给他的一整瓶话梅,是她喜欢的牌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瓶身暖暖的带着他的体温。怀吟紧紧的抓着瓶子,然后打开,放入嘴里。
一股咸涩在嘴里化开,她抹了把脸,转身上车。
......
这一列北上的火车,带着她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她梦里的少年,没有那一株株晚冬的玉兰花开出的清甜。然而那个世界却尤有一个华美的故事,怀吟正一步步的靠近,浑然未知。
怀吟跟着章盛站定在一节车厢门口,章盛规律的敲了三下,然后一门走进。
“三公子,周小姐来了。”
祁少渊合上摊在桌上的软皮书,伸手在娄莹莹的脸颊了拍了拍,“乖,叫章盛带去你找点好玩的。”
娄莹莹点了点头从他腿上站了起来,经过怀吟的时候微顿了顿脚步,怀吟坦然一笑,她一惊,低了头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合上。
怀吟转首望去,祁少渊凤眸抬起。
四目相对!
“三公子”
“周小姐”
两人一愣,祁少渊挑眉轻笑,拿起桌上的书然后信步走来,“上学的时候不用心,周小姐留过洋,英文一定很好。可否请小姐帮忙翻译一下,在下不甚感激。”
怀吟点点头也不说话,接了书一看标题,竟是《Stray Birds》。随手翻开,不由蹙眉,标记,注解一一而详尽。她想到方才那年轻的女孩一片甜蜜的坐在他的腿上,视线扫过页上的句子“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Is not between life and deat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Yet you don't know that I love you”一时恍惚,便笑了出来,她犹记得那年宿舍楼下建筑工程的一位英国男孩手捧玫瑰一脸深情的对着一位印度女孩浪漫表白。翌日早晨,她和清宁在蔷薇园的一角,她摇晃着他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威胁的要他也这样富有情调的倾诉钟情,清宁微红了俊颜,然后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流光璀耀的眸子,低声道:“咱们是中国人,吟吟,你听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原是笑眯眯的一脸得意,听到他说的,不由也绯红了一张玉白的脸,然后她垫着脚尖,主动的亲了亲他的脸,硬是从他头上扯下一截短发,然后再扯下自己的,发丝穿越,永结同心。他们把结发埋在蔷薇园地里,内心盟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空泛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因为那张越来越近的脸,祁少渊似笑非笑的看着似乎陷入沉醉的怀吟,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娇柔的样子,双眸溢水微合,柔情暗现。竟是那般——
他转开了视线,双臂一张,然后悠然的坐进沙发,双腿一叠,“周小姐想什么如此出神?”
怀吟暗自敛眸,微恼自己的游离出神。半响将书合起放置桌上:“三公子有什么吩咐?怀吟洗耳恭听。”他哪里是不懂英文,视线转落之际,只来得及看到一句话——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心下不由一怔,两人本就陌生,遑论亲密!
如此形象!
当下也不在顾及什么,直言不讳道:“三公子想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关于我的兄长,关于我的父亲。”眸光掠过,带着镇定和忍耐的坚持。“还有——关于樊阳。”
“很好!”祁少渊突然站起,怀吟不自觉的后跨了一步,他收起了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张风华毕现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我需要周小姐答应一件事情,令尊和令兄自然能安然返回。”
“这是威胁?”
祁少渊手执酒杯,语气平淡道:“这是通知。”
怀吟猛的上前一步,双目看着他,终于,她微抬了头深呼吸,轻声询问道:“什么事?”
祁少渊挑眉看着她,然后,闲步上前,伸手缓缓的抬起她的下巴,怀吟浑身绷直,双眉慢慢的隆起。祁少渊盯着她细细看着,半响才松开了手劲,“说实话,我非常愿意与周小姐成为朋友,或者说,对象是周小姐的话,我并不反感长辈们自以为是的张罗。很可惜——”他耸了耸肩,“我有自己的坚持,并且,我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由别人指手画脚,擅自决定。希望周——”
“指手画脚”?他所说那些自以为是的长辈可是他的生身父母。对于他的“口无遮拦”怀吟讽刺般的一哂。
偏头微微思索,怀吟想到了那个女孩,几次三番。终于,她呼出一口气,脸上复又挂上了些许冷淡的笑意:“想不到三公子也是如此多情之人。”但随即那笑意敛去,到叫人觉得方才那笑带着浓浓的嘲讽,“三公子如此痴心叫人叹服,但为成全自己的心意就这般漠视他人性命,玩弄权术于股掌。山体崩塌公子不闻不问,此番要挟更是拿人命做戏。三公子怎么不问问我有何相法,难道就如此断定和自信我须得受你钳制吗?我周家世代为官,一直恭良,如今遇上这般居心的同僚也不知幸也不幸!”一席话说的畅汗淋漓,语带嘲弄,冷笑辅之。转而又道:“公子何必这样大做文章,一纸婚约,不过大人空谈,我从未说过非你祁三公子不嫁,你若不愿,大可商量,我父亲和哥哥被困数日,也不知是否无恙。难道公子不会觉得于心不安?不会觉得自己草菅人命非人能容忍?”
说到愤处,怀吟不禁颤抖起来,总是有求于人,这样说骂......还是沉不住气啊!怀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也不想再装作温良有礼,只漠然说道:“但凡令堂或者任何人提起婚事,我当即拒绝,且绝不反悔。希望三公子即可派军营救。”
“一直恭良?”祁少渊心底冷笑,正要说话。却听周怀吟道:
她望着他的眼睛,“由我周家出面,抵制这场无聊而荒诞的婚姻。我说的对吗?符合您的心意吗?三公子。”
说完也不等祁少渊答复,转身便走。如论如何,她做到他希望的,或者是她自己所希望的。这场政治交易中的联姻太过玄幻,她本就不喜欢。
行到门口处,怀吟扶着门框,止步,“我为我刚才的说辞感到抱歉。”
“希望你和那位小姐能够在与你的家庭战争中决胜而出,白头偕老。很荣幸为你们的幸福作出了努力,三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祁少渊看着早已闭合的车厢门,脑中盘旋的唯有一句——好自为之,真的只有好自为之四个字。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的,他只是下意识的去相信,这个冲动,却知道进退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周怀吟,他一直觉得她不过是牡丹从中姿色靓丽的一株雪莲,总是带着清绝的倨傲。只是刚才,那个女孩字字珠玑,落地有声。他不是不知道反击,不是不知道应对,可是他却选择了沉默,她看着他时厌恶、愤怒、轻蔑,但是面对两人还未成形的婚约时,却毫无所谓,那样事不关己,无所谓被自己直白的拒绝,无所谓有肯能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心有所属,金屋藏娇。她居然祝福他,语气带着落寞,却是沧桑褪去的沉寂。他有一股冲动,想去触碰,想去了解。他为这样的念头惶恐了,惶恐的选择了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