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第十九章、繁花(4)(1 / 1)
我就像是真实的潘多拉。抱着灾祸的小盒子却不懂运用毁灭的力量。我可以肯定,就算我面前的男人再怎样神经质,他的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视的。他的这一趟一定是想让我干什么。也对,这样一个禁忌的名字被我知道是有必然原因的。就像维康新的存在昭示着迷途的丑闻一样,潘多拉的意义,固然是存在的。
像炼,像路西法这样的,没有犯大事却依然不同于普通人的处于灰色地带的人群,就得看命运造化了。而“禁忌”,就是一个会封印一生的诅咒。
潘多拉的一切都是谜。他如何生活,如何来到又有何种企图。他能想也不想地说出一段发人深省的话却不停顿,而他应该对我也毫不了解。武艺智慧敏锐的洞察力。一切邪恶的根本。我该拿这样的人怎么办呢。一点主动权也没有。
“关上门,小姑娘,我们的闲聊不会太久也不会多深,但我可不希望被打扰。”名唤潘多拉的男子双手持帽,度到桌椅前,却像主人一样吩咐我关门。我照做了,然后,随着他的指引,坐到一张椅子上。我当然放松不到哪里去,却努力装作很乖很坦然的样子。他哪里像一个客人,举手投足都充满主宰者的意味。
这种人,虽然文质彬彬,但他一开口,你就知道,你归他摆布了。
我一坐下来,他就轻巧地从地上跃至桌上,如传说中用于看守的怪物般,双手垂在膝头,脖子向前拉长,他离我太近,使我不得不向后靠,可他又如蟒蛇一般,慢慢地,优雅而邪恶地,向我逼近。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腐臭味,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一种作呕感油然而生。
“那么,既然你不愿意谈论你的事,那就来谈论我的事吧。”潘多拉耸了耸肩,“坦白而言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让人咳嗽总比让人什么感觉都没有好。”
“我哪里不愿意谈论自己了。”我的嗅觉神经终于对臭味表示麻木,我自在多了。伊婀娜究竟是和他怎么相处的啊。
潘多拉点了点我脖子上的坠饰,我一时间哑然。就算给他看,他也很难了解到木屑的灰烬代表着怎样的一种眷恋吧。
“猎人和血族其实也无可厚非,这很正常,有接触总会有感情。”
“你知道我是猎人。”
“路西法知道的我都知道。这几年,他虽然离开了伊婀娜的身体,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血管。他就像生活在我的血液里一样,与其说这是种心灵感应,还不如说是亲族间无可摆脱的紧密羁绊。纯血的宗族只要稍微强盛些都会遇到这样的状况,所以分崩离析也不足为奇。”说到此处,潘多拉皱了皱他与乱发混合在一起的眉毛。
“你和伊婀娜生活得好吗?”
“她不愿接近我,但她关心我。很有意思,对吗。恐惧与爱哪个更真诚?她怕我会弄死她,在我有什么怪异想法或十分不正常的时候。当然这种可能性我不否定。我爱惜她。虽然这种感觉,很难传达给她。不过没关系。我当她是我这辈子的伴侣,有她的脚步声在我紧锁的实验外我都很安心。有时候,我真不愿看她受苦,想让她比我更早解脱。我知道如何保存吸血鬼的尸体,但若让她那样陪伴我一生,或许会让她不安吧。”潘多拉微微仰头,这一刻,他眼神中的迷离与沉醉不亚于一个醉死欲仙的吸毒者。他在飘忽的思绪中徜徉了好半天,才又望向我。“你对我的婚姻很有兴趣?”
“我没结过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啊,是的,我很感兴趣。”我尴尬地笑笑,不知我这么说会不会遭到蔑视,“伊婀娜不常提及你……”
“我的名字曾经是禁忌,现在不可能是。但生活是一种惯性,一旦恐怖的味道出来了,就很难再驱散了。没有多少人胆敢在私底下议论我。这对我而言无所谓,不过对于伊婀娜而言可能就不那么轻松了。她总活在恐怖里。你或许了解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的安慰就毫无用处。”他停了一下,把腿放下来,换成坐的姿势,他的面孔不再离我那么近,也就少了几分压迫感。他的衣领很脏,因此将他的脖颈与下巴擦得格外污黑。我想这是他长期从事植物研究的结果。活像一只在泥沼中嬉戏的野天鹅。他低下头,从上衣袋中摸出一根同样带着污迹的烟,半享受似的眯起眼睛,塞进嘴里。
“你知道维康新吧?奥斯温的维康新。我也是父亲与情妇的孩子,最小的一个。父母憎恨我,而依照我们那里的习俗,我虽然不用被关在哪儿,也受尽歧视。我没有地位,被兄弟嘲笑,所以我之后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就与世隔绝了。由此可见紧闭什么的,大概是我们这个出生的人的必需。”
“怎么可能?你的父母真的一点不关心你?”我忍不住问。
潘多拉用他灰色的眼睛沉默地凝视我。
“你那么好看那么机智,他们怎么可能不对你有所动容?”
“奥斯温可怜维康新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神秘肮脏的陌生人微微一笑,“此外,谢谢你对我的赞美。”说完他就将每个口袋都翻个底朝天企图扎到他的打火机。最终他找到了,点烟的动作带着点迫切与狼狈,却依然好看。不像安格烈那样,潘多拉不是一位完全的绅士,他对人接物的方式带着他自己的独特的方式。一个灾厄中诞生的王,苦人所苦,却享乐其中。我丝毫不怀疑他对我讲述的真实。他太镇静了,也太迷人了。
潘多拉夸张地大大抽了口烟,末了,才望向我:“你介意吗?”
“都抽了还有介意的机会吗?”我捂了捂鼻子,“不过,你的烟的味道好独特,真不是一般的刺鼻。”
潘多拉又猛然跳上桌子,咚地踩扁了他扔在桌子上的烟头。我被他吓住了,仰视站在桌上的他。他俯视着我,目光深邃。那些凌乱的头发如纠结的枝杈缠绕在他的面庞。“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制作□□,想要毒死所有人。但在少年时期我只敢想,不敢做。我一直装疯卖傻,这样他们才得以放过我。久而久之,我将自己变成一个流着毒血的活死人,分不清生死,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真疯了。”潘多拉望着我,迷人的眼睛又眯成两条诡异的缝。他低头拾起脚底下的烟,慢慢地,举到我面前,仍旧一股刺鼻的味道。
“我若抽完整根,你必死无疑。”他非常平静,且,缓慢地说完这句话,神情格外阴森。而我,当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露出格外震惊的表情时,他又再次对我笑了。“你看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注意,你可能就死去了,毫无预兆,也没有因果。那么今天我也白来这里。我总是不注意。”他丢掉烟头,忽而又若有所思起来,“其实,是惯性思维吧,这个,总改不掉,大家都一样。”
“你说你年少时只敢想不敢做,那是不是表示……”我定了定神,姑且不思考那烟到底是什么构成,纯粹当他自编自导了一部科普片。
“你很灵敏。猎人总有个不错的鼻子。可你千万别想咬我,我的血会毒死你。”
“谢谢提醒。”我这个时候该笑吗。
“那我想继续我的故事。”潘多拉的情绪显然很动荡,他又蹦到了地板上,在房间里来回度着步子。有时候速度很快,快到我担心他会毫不犹豫地撞到墙上去。就是这样,潘多拉,时而面色憔悴,时而精神矍铄,神经质又不像,不如说是个太入戏的演员。我被他的行为方式吓得不轻,心神不宁,只能当个毫无意见的观众。
“我有七位血统纯正的兄长,他们都死了。在我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死掉了。仿佛是天命一样。有人说,有一位侍女暗中帮助了我,她只见过我一次,却爱上我。是非常强烈的爱,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帮助我。我不知这是否属实,毕竟更多人愿意相信,是我用某种□□不露痕迹地杀了他们。但是他们相继死亡的时间间隔很短,且死法不一,真想无从得知。我只能说,如果不是天命,帮助我的人,必定绝顶聪明。无论如何,之后我成了王,我这个众人口中的魔鬼成了王,所以后来,伊婀娜在城堡中遭受到的恐惧你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对他耳语过我的恐怖,但却又因为惧怕我而不能明言。倒是有件事,挺有意思,就是我结婚的时候收到一张匿名的祝福卡片。”
“是爱你的侍女送的吗?”
“不知道。既然对方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重要的是,从那次婚礼之后,我就真的开始摆脱无辜,进行实践了。”
我猛然一惊;“你开始杀人吗?”
“只是实验而已。我有太多敌人。既然都能再生,都能被污染,生命和普通的药水又有什么区别。可能是有区别的。生命并不那么安守本分,它不知道自己的本质明明那么渺小,总吵吵嚷嚷地想要更多。我要让这个世界安静,就像只有我的房间那样……不过,我的杀戮性质的实验终结在,克里斯汀的马汀手里。”
“嗯,我听说过,他是你的朋友。”
“一开始并不是。他告诉我这个世界的平衡不能被打破。就像拥有神奇医术的他不能随便救人一样,我不可以随便杀伐。不然会更加痛苦。其实有时候我会想,究竟是杀人难还是救人难呢……呵呵,不论如何,那时我答应他,作为刎颈之交,他送我一枚耳饰,也算作我誓言的见证。”潘多拉说完,将隼的耳饰除下,塞到我的手里,“但是现在我该想想了。路西法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渴望沉寂的,被接纳的血。我无从管制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他凑近我,高挺的鼻子碰上我的鼻尖。我胆怯地张望着他闪烁着亢奋的灰色眼睛:“你确定,我会与路再见?”
“拥有一枚饰物,就拥有一种信仰。你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又眯起眼睛笑了,“可爱的小母亲,希望你们未来的相遇,会有短暂的幸福。现在,我不得不回我的囚笼了。”
潘多拉轻轻拍拍我的面颊,就像一个杂耍艺人一样,再次对我行一个礼,然后抓着他的大帽子欢跳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