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十九章、繁花（3）（1 / 1）
对方很有力气，绝不是平庸之辈。
我的任何反抗对于岿然不动的他而言都是挠痒痒一般。我慌了神，不料习武那么久，那么深，却还是有人可以如此简单地制服我。虽说是他偷袭，可迷途那么热闹的舞会，没必要费神防范啊……大家都是背邀请来的……不过确实很有可能……遇到不测……
但这很罕见。
我叫不出声，力量因过久不吸入气体亦散失飞快。而覆于我嘴上的手，依旧如铁钳般紧且冷。而我连扭头的力气也没有。我是要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莫名其妙地死去吗……
凶手会是谁呢……
这个口气很严肃很连贯像是侦探一般的问话，似乎真不适合我。
我将涣散的目光投向礼堂中央熙熙攘攘的人群，企图发现些什么。但我很快便发现我是妄想。即便是深夜，宾客依然很多，没有谁来注意这场发生在角落里的暗杀，欢声笑语一浪盖过一浪。也许看见的人，也会把这当成一场激烈的调笑吧。
也没有谁会在意我吧……我离开，对迷途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幸好，我已经把莫里斯托付给炼了……
就在我要放弃反抗与求生的时候，捂在我嘴上的那只手奇迹般地松开了。我大吸一口气，一秒不停地扭转过头，却依然谁都没有发现。那个神秘的，似乎是要杀死我的人，风一般的，无影无踪地离开了。我疑惑地环视四周，不见有什么干扰到他杀人的存在。还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在专心享乐。
有一点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还在这个礼堂的什么地方。现在溜走，太不明智。
想到此处，我便立刻掏出藏于衣袋内的□□。这是从俗世商人手里买到的。我为□□上了膛，只需一扣扳机，致命的纯银子弹就会从枪管内呼啸而出。我紧握住抢，目光一点一点，扫视遍整座礼堂，落于一根雪白的支柱上。
这是支撑穹顶的，礼堂内的八根方柱之一。隐约看去，似有模糊的黑影在后闪动。
有那么一刻，我确实感到恐惧。可我壮着胆子，走过去了。因为我知道，倘若不克服一次，那么面对的，就可能是更大的恐惧。我慢慢挨近柱子，犹豫着，在距离两三步的地方停下来。
然后我的直觉很快就得到了证实。确实有人，我看见黑影在闪动……千真万确。
我呆在原地，冷不丁，一只灰白的手攀到雪白的石柱上，我轻叫一声，紧紧盯住那支柱。
从柱子后头，慢慢地，冒出一张男人的面孔。一张笑脸。
他的双眼眯成两个明显的弧，鼻子只露出上半个。是的，他只露出半张脸，还是将头摆成与支柱呈90度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他的全身，却仍藏匿在支柱后，毫无疑问，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小丑般的玩世不恭，和幽灵的变幻莫测。
我望着他一动不动，他亦维持着这个窥看的姿势一动不动。我们就这样保持了几秒。然后我忽而靠近石柱，他立刻没了身影，好像我们是一起行动一般，没有先后。但我知道是我先动的，他太灵敏了。
忽然，他又从背后袭来，一把就抢过我的枪，跑走了。我扭头立刻看见他的背影，他是用我能够捕捉到的速度逃跑的。他的黑风衣后摆，如夜幕般瞒过我的整片视野。炫耀似的，他高举着我的枪用力晃了晃，跑得很急促，却是有意要我跟上的那种步伐。
这样似乎，我就不得不跟上去了。我还没看见他的全貌，却笃定，他绝不是迷途的人。我若不如他的意他指不定还会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我。这次还好，只是捂我的嘴，指不定下次，就直接干净利落地捅我一刀子。
但我发现我真的很不了解他。他绕着一个又一个的柱子跑，每次都等我追上，再接着跑。而他本身，滑溜溜地就像一条鳗鱼，每当我以为，可以捉住他的衣摆的时候，那光滑的面料，却仅仅是在我手背上一撩，完全不作停留，如舞女的面纱般带着危险的挑衅。我愤怒，却不得不跟着他一直跑。终于，他引我进了一间小房间，迈入时我才发现，这里寂静得很，早已脱离了舞会的喧闹，他不是对迷途特别熟悉，就是早已准备。在下一刻，我一偏头，这个爱恶作剧的陌生人，正用我的枪指着我的脑袋。
一想到枪里装的是纯银子弹，我莫名其妙地，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太浪费了。
这个陌生人，在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庞时，便用手一扣扳机——可是没有子弹射出。
□□在那只灵巧地手中转了数圈，然后，换做抢柄对准了我。我接过枪，抬头便惊住了。这个男人，自然是好看的，笑弯了的眼睛中，带着说不出的邪气。这种邪气却又如孩童般直率，不带掩饰，也没有社会中人伴随着教养得来的令人郁卒的伪善。仿佛他就是个上帝派来作恶的天使，光明正大，你可以与他很亲近，他不介意，就像不对你的死负责一般。
我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带着与生俱来的阴郁感。哪怕此时，他正偏侧着头面露嘲讽的笑，我还是觉得这个样子很美。危险的诱惑。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的面孔，我很熟悉。
却说不出为什么……
“迷途中数一数二的女战士也不过如此。还真是让人失望。”漂亮的神秘男人一扬手，数枚纯银子弹顺势跌至地上。我注意到他的声音就像中提琴一般美好。很优美，却并不过分显露，内敛得恰到好处。有些人愿意做蜜枣，让你含嘴里，就尝到所有的甜，但稍纵即逝；有些人是苦丁，没有多少人爱，但是爱的人，却爱到死；还有一种人，比如我面前这位，就是丝滑牛奶巧克力，他的声音经得起细细咀嚼。
我注意到他的黑袍是用沉重的昂贵料子制成的，很质朴的款式，有些地方有了污损。他的头发也是如此，黑发长至膝盖，却脏乱不已，如死皮般贴在身上。发的尾部，挂着几簇似乎是强行拉扯造就的发团，不打结的地方，也被修理得像是狗啃过一样，这样，从背面看过来，完全无法料想到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腐臭及霉菌味的人，拥有这样一把诱人的声线和，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
我忙于欣赏他的各种反差，也就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他嘲讽意味明显的话语。他必然不是迷途里的人，那么他会是谁呢？从他的装扮上看不出来他的归属……剑客？囚徒？没落贵族？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啊……
我的眼睛不知疲倦地扫视着他，直至看见他的耳饰。那是一只隼，同样是单耳耳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霸气。这简直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宣告……我当然不会忘记马汀耳朵上的鹰，那么，他很可能是马汀家族的人吧？
那个家族一定盛产怪人。
“你是谁？”我早忘了他的挑衅，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我叫，潘多拉。”那张带有点中性色彩和下水道气味的熟悉面孔上，浮过一丝阴沉的笑，“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我是路西法的生父。”男人本来扣着一顶咖啡色的，帽檐严重破损的帽子。待做完自我介绍，他便脱下那帽子，向我极为正式地一鞠躬，挂面一样粘连在一起的头发微微晃了两晃。
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我真没想到我与路的生父会见面，一时摆不出一个像样的笑脸来。他的突然到访也就算了，但是……我一直是连他的名字也没听说过的啊……一直相传伊婀娜的丈夫，是很伟大很有才华的药师，掌管一片繁盛的土地，拥有一座比迷途还要大得多的古堡。但同时他也是如维康新一般的存在，被视为不可说的禁忌，很少露面。伊婀娜更是丝毫不提。原因我不清楚，而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帮助哈吉成功自杀的制毒专家”；是不是高位者的婚姻都会诡异一些呢？我很难想象，面前这个衣冠不整的人会是王。如果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丑八怪也就算了……这样看怎么都像失宠的小白脸……很有气场的小白脸……
我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心想他如何与伊婀娜生出那么多孩子。脑海中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苍白身躯。他们在污泥中拥抱，蛆，水蛭，蚂蝗，蝎子蜈蚣还有尸体残肢包围着他们。畏惧感油然而生。我迅速跳离几步，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你们家人的名字都那么怪吗？”
潘多拉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就像会发光一样。他听闻我的话饶有兴致地一笑，然后低下头，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纯血统就意味着遗传病，我们家族的人天生都会有点神经质。不过，我父亲赋予我的邪恶称呼是带着诅咒的，但我给路的是祝福。就像路西法是自愿堕天，而潘多拉，她一辈子都在完成别人的使命……其实这也算以毒攻毒。”他说着，忽而就捏起我脖子上的心脏坠饰，仔仔细细把玩着。
“以毒攻毒……”美如中提琴的声音在说，“这里装的是什么？我是否可以看看？”
“不！”我迅速躲开他的手，而他依旧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