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第十七八、破晓（3）（1 / 1）
穆穆里，我亲爱的老师之一，神秘的异域守墓者，快速解决了偷袭我的刚抓人。他一手托着敌人的钢爪，一手直袭他的后腰，以致他强有力的拳法不会波及我的伤口。然后他迅速将钢爪上的腕带绕到我的脖子上，确保其不会松动。
是的，可以想象我的脖子上插着如此庞大且致命的凶器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致。我失力地跌坐在地板上，见穆穆里一个空翻，从我的身后跃至前方，迅速干掉了那两个敌人。见他胜利，我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爱尔！”穆穆里大吼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他跪在地上，缓缓托起我的头，满眼悲伤地望着我脖子上的骇人凶器。我却一直保持着笑脸。
我仰着头倒在地上，这个姿势也就意味着，不断有血液从伤口涌出，覆盖到我的面孔上，将我的视线映染得一片鲜红。我只是觉得眼睛难过无比，而这在穆穆里看来，一定惨不忍睹。我的面孔一定十分恐怖。
“这……场面……似曾相识……”我嘲讽地笑，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涌出大量的血，又吞下大量的血。我无法发音，我用的仅仅是嘴型。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累……我好想闭上眼睛……躺在这里也好累，好想飞走……
“谢谢……”我用最后的力气，望着穆穆里的眼睛，挣扎着看清楚他，让他也看清我眼里的真诚。
是的，一直谢谢你。穆穆里……记得当初，你来迷途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好烦，可这样的你，居然救了我两次，每次都那么及时……即便这次，你可能救不了我了。忽然觉得你是那样称职的老师，只不过，你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
听闻我的话，穆穆里就红了眼睛。而正在此时，马汀也出现了。他是急匆匆赶来的。又有几个敌人包围过来，马汀的手杖，瞬间变长了一倍，尾部尖细。他手法娴熟地挥舞着手杖，那手杖就在他的手里，如魔术师的高礼帽一般变幻自如。他找准时机，直袭敌人的腰腹，下一刻，就用手杖的尾部刺中敌人的心脏。大概因为是医生的缘故，他成了手法精准的杀手。白发的克里斯汀，耳饰是一只高傲的鹰，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一身白缎，却未染一滴血，白手套上也是。只有手杖的尾部有血，还就分布在末端，浓稠的，像涂了红漆似的。由此可见他的深藏不露。
“马汀！告诉我要如何救她！”穆穆里不顾马汀还在奋战，扯着嗓子大叫，“看在迷途如此落魄的份上请不要再有所保留！求你救救她！”穆穆里的眼睛，红成了夜里的玫瑰。我的意识已很模糊，只能用最后的自制力，维持着面部的笑容，努力告诉关心我的人，我并不痛苦。这的确是一种逞强，的确是。爱上奥斯温，一直爱着他又何尝不是一种逞强。
奥斯温，倘若我为寻你而死，你是否会为我有所动容……
哦，是啊，可惜你从未说过你爱我……我吃再多苦，也比不上贝拉……
我知道……这，就是我唯一的，小小的遗憾。
马汀好不容易摆脱了敌人。他走过来，俯身望着我，沉默不语。
我还在想奥斯温，想我死去他会悲伤多久。再没有人安慰他，再也没有。
我想我是没救了。
“快啊！她不可以死马汀！”穆穆里望着我，爱莫能助。我曾想，为何一位老师这样迫切地关怀学生……不过这就是宿命吧……他将自己的毕生心血传授给我，自然希望我有个比他好的结局。
“没有谁‘不可以死’。”马汀十分平静，“其实，没有自愈能力的食血者，在本能的驱使下也能逃离死亡的搜捕。”
“你……说什么……”即使这么问着，但我从穆穆里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悲愤及思虑。马汀的话不可能单纯，那一定是一种隐喻，而穆穆里成功捕获到了这种我不能理解的隐喻。
“这里的地板，把我的鞋子弄得很脏。我决定去外面逛逛，不论这是私仇还是抢劫，可都不关我的事。我没必要在这里太久。”马汀犹豫了一下说。
“可是你是来照顾陛下的。”穆穆里喃喃着。
“医生和保镖还是很不相同的。那么，见到陛下时告诉他，战火平息后，我随叫随到。”话毕，马汀便迈着大步离开了，只留下穆穆里一个人。
事后我想，这个时候的马汀，一定是希望穆穆里独自抉择吧。他不方便，围观。
穆穆里望着我，望了我许久，终于，他像下定决心了似的，紧紧握在插在我脖子上的钢爪。
“爱尔，好姑娘，不要忘记我。”他颤抖着，但我仿佛见到他明媚依旧的笑脸，在潜意识深处。“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内心为我树一座永远不倒的纪念碑。物质没有多少重要，生命的价值，就是你，怀念我。”
他说着，猛地拔出了我脖颈上的钢爪。
我眼前骤然一黑。
但很快，我又觉得十分轻松。就像在快溺死的时候，被人捞出了水面。所有累，所有痛，在饱和之后，化成一股强烈的渴血欲（）望。
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我恢复意识地时候，我正伏在穆穆里身上，舔干了他喉管处最后的一滴血。我还来不及反应，我的恩师，便在我的面前，在我的怀抱中，化为灰烬。我的双手还残留着那份温柔的触觉。我这才悲伤地嚎哭起来。我都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他最后的神情，以及语言。
我一定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像野兽一样饥不择食地咬了他。而他，为我选择了这样的命运。在我无从选择的时候。他的血，拯救了我，成了让我死而复生的魔法。
我反复回味马汀的话。马汀说得对，没有谁不能死……有那么多，那么多该死的人活了下来。比如我。
现在，供我回忆的，仅是口中还残存着的，鲜血的味道。温暖无比。
我几乎崩溃了，我第一次，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杀死了自己最亲的人。
老师，你为何要救，如此忘恩负义的人。
我不顾一切，撕心裂肺地哀号。如今任何伤痛都不复存在，不是它们已被治愈，而是我潜在的兽性给了我活下去的能力。穆穆里唤醒了它。
我的声音，足以在整一层中，来回飘荡。
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一只小猫了。我会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更多人，在未来。或许还包括奥斯温。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人性的眼睛睁了开来。我又惊又惧，维持着哭泣的表情，却不再出神。
然后，仿佛被编排好了似的，我看见奥斯温，他就站在我面前。他默默地望着我，面孔阴沉，让我看不清表情。应该说，他的表情内容丰富，让我读不透彻。我能看得如此清晰了，透过血污，透过浑浊的空气。死而复生后的眼睛，带给我的是广阔的视野与深度的悲痛。
奥斯温站在我面前，他久久未动。他的外衣不知去了哪里，巴洛克风格的雪白衬衣，在袖口处，是刺目的鲜红。他美丽的黑发，凌乱地粘在面孔上，一双湛蓝的眸，像是窥视了一切般对我进行深沉的凝视。
我捂住嘴，悔罪的眼泪落下来。为什么，看见的人要是他。
此时走道里就只有我们，死寂，而凝重。
就在这个时候，从奥斯温身后走出来一个小女孩。他穿着地下女仆的，像脓水一样的衣服，我记得很清楚，这种衣服我过目不忘。但是不一样的是，她瘦小的身体包裹着奥斯温华丽厚重的黑色外套，两截纤细的脚踝□□在外。她大大的眼睛，好奇而畏惧地望着我。一眼看去，我就觉得这个孩子清秀的面孔有点熟悉。我望着她，又忘了哭。
“可算恢复过来了吗，爱尔。”好半天，奥斯温才迈出脚步，靠近我。小女孩一直用手死死抓着他的裤管，我能料想到在这血洗的地狱里，奥斯温是她怎样的依靠。“她是莫里斯，我只救出她。她是爱莎的女儿。”奥斯温对我露出一个苦笑……无论如何，那是，笑啊。
好似多年未见的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又再次相聚一般。
我又刹不住车了，眼泪汹涌而出。我怎会忘记呢，胖胖的爱莎，和瘦瘦的管家，这个孩子，一定是他们的爱情结晶。我向莫里斯伸出手，可她却畏惧地，又再次躲到奥斯温身后。
“好了，你的叫声会把敌人引过来的。他们简直像苍蝇一样。我们先去楼上吧。没有战斗能力的幸存者，几乎都转移了。”奥斯温一把拽住莫里斯，另一只手想抓住我，却被我躲开了。
“让我死在这里吧。”我根本没有接受他好意的勇气。
奥斯温立刻沉默了。
“我不该活下去……说不定哪天连你也……”
“啪”，未料到的是，奥斯温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沉默之后的爆发，一向是奥斯温的专长。
“如果你认为凭你可以伤得了我的话，那么你是在做梦。”他的声音并不冷硬，甚至，过度温柔了，“这个时候怀疑自己的价值，你就是在增加我们的负担。”他打得并不重。随即，他用冰冷修长的手指扫了一下我的面孔。我困惑，却见他的眼底，依旧带着纷乱不清的情绪，却没有敌意。好像他什么都未看见。
我低下头，他伸过手来。
“爱尔，”他柔声说，“和我回去。过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你。我需要你。”这样的劝说如何不让人心动。我凭着他的话语，强挤出一份勇气，撑着他的手，跌入他的胸怀。在他冰冷的胸膛中我嗅到安然与血液的芬芳。我靠着他，与他一同走向楼梯口，忽而生起的，同生共死的感觉，让我振奋起来。终于抵达二层，忠诚的臣子围拢过来，慰问他们的君王。奥斯温一手牵着莫里斯，一手拥着我，在众人的簇拥下倒了下去，面带着虚浮的微笑。
“小东西，你不该找我，你就应该站在原地，乖乖等我。”我握着他的手，眼泪坠入他的眼睛。他的手这回真真切切地抚摸过我的面颊，像是在说，他永远不会离开我。
“奥斯温！”炼跑过来，声音带着斥责，他跌跌撞撞，却不失气势，像一头威武的雄狮。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炼大声说，我第一次，看见他愤怒的容颜，犹如雪崩，“你以为，有了我，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不要命了么？”
“是啊。”奥斯温躺在我的怀中，安然闭目，“有了你，很不错啊。”
这就是迷途，这就是我们，这就是这对孤苦无依又相依为命的父子。再如何挣扎，都在命运的手里，不停打转。
突如其来的厄运就那么远离了，不知是否还会再来。迷途损失惨重，也更加荒凉了。莫里斯成了我的贴身女仆，但我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孩子。这是我能为死去的爱莎，做的唯一一件事。更何况，莫里斯，给我灰色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光明。我要好好教导她，什么都教她，让她快乐，让她高贵。
至于奥斯温，经历过这场灾难之后，就像当初的哈吉一样，无法下地了。大半工作转交到炼手里。对他们而言，这样的生活并不简单，却必须承受。
可这样的生活又或许是我一直期待的。奥斯温哪里都不能去了。他只可以在我的身旁。我想抱他，想亲他都可以，他成了我的布娃娃，多年的梦想，如此实现。
伊蓝，你看，这才叫，真正的胜利。
每一次的酩酊大醉，我哭哭笑笑。
奥斯温是我的，谁也无法，再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