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第十六章、孤舟(2)(1 / 1)
我想哈吉大概是要我离开了。我也应该把空间留给哈吉和他姐姐。我牵着路西法,在门口,路西法转过头,忽然对哈吉说:“再见,爸爸。”
他没有提到伊婀娜。“再见。”我听见哈吉柔和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一直照顾哈吉的缘故,我在走廊里徘徊,没有立刻离开。我像一位尽职的护士那样,等待传唤。路西法陪着我,他的衣服上还沾着许多泥点子,当然,他本人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另类的优雅,从幼小的躯体中渗透出来。
我瞧了他一会儿,就说:“路,你长高了。”
路抬头,用深蓝的眼睛打量了一番我的头顶,露出玩味的笑意:“我确实还不够高。”
“路,可能提起来并不恰当但我还是想说……你那种对待伊婀娜的态度并不是很……”
“那我该怎么做?”小恶魔挑衅似的望我一眼,“我和她,太熟悉了,伪装很多余,不是吗。何况,与其说是我的态度,还不如说是她……”路低头,用靴子顶用力敲了敲地板,没再说下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过了一会,他平静地开口。
“好吧好吧,但我觉得……路,伊婀娜还是很关心你的。我发誓我看出来了。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我说。
“你看出来了。”路轻轻一笑,没反驳也没嘲讽,一个很淡的笑。就是这样一个笑,让我的心像被揪住一样。他如此超脱,仿佛我讲的与他无关,仿佛,伊婀娜也与他无关,仿佛我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我不知为何开始失神。路见我没有反应,便一个人走远了。
我开始想,我对路的这种担心,是否有一天,会和奥斯温一样强烈……
好可笑。明明决定收养路的人是我,可我……却又担心起自己是否养虎为患……如此戏剧性的命运……奥斯温,你曾经问过我,是否为人母的我了解了一些曾经不了解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多活一天,就多了解一点你。
“路……水苏花是什么花,你知道吗?”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
路转身,刚欲回答,却忽而听见一声清脆的杯盘破裂声。
走廊……不,整个三层都十分空旷,所以,声音就显得尤其刺耳。甚至根本不用怀疑,声音就是从哈吉的房间里传来的。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惊。我开始紧张,掌心不停地渗出汗水。哦是的,如此沉寂的迷途把我驯化得越来越敏感。我的腿即便不听使唤,却还是用力向哈吉的房间迈去。瞧,仅仅是一个声响,就把我整得如此不安分。
刚欲开门,们就自己砰然打开。伊婀娜迈了出来,神色憔悴,却又显得很轻松。们开得很用力,使我就呆立在那里。伊婀娜停下步子,缓缓望向我。
“其实生活,是挺简单的一件事,对吗。”她给我一句语气飘忽的话,轻盈,紧接着留下沉重的气氛。我目送她不紧不慢地走远,随即踉跄着迈入屋子。
哈吉仰躺在床上。
他安静地闭着眼,整个脑袋耷在床沿上,四周都很安静,一如既往的安静。他垂落的,消瘦的手腕下,是一只摔得粉身碎骨的杯子,暗色的液体沾湿他的红发,渗入地毯中。那液体飘出一阵清香,我慢慢走过去,低头一看,些许柔软的菊花中有一些红色的小花瓣——献祭给死者的水苏花。
原来我不是敏感的。事情早就在按照预定的轨道发展着。我所想到的蛛丝马迹,都不是幻觉。
有一种鸟,倘若被人捉进笼子,母鸟就会送来有毒的食物,因为它不愿看见自己的孩子不自由。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勇气,望向哈吉。或许,仅是无意识地一瞥。
这个时候,仿佛奇迹般,哈吉忽而睁开眼睛,他望向我,却不知是否看到我。他的眼神里有惊奇,也有疑惑。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婴孩般的眼神。没有痛苦,没有欲望。而后,他又闭上眼睛,身体顷刻间化为尘埃,杯子空了下去,什么都没有了。
我面对了一场进行中的死亡。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最痛苦的一次。最无能为力的一次。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身体代替我麻木的面庞做出反应。我的腿软了下去,我跌跪在地上,感到一阵真实的刺痛,是杯子的碎片插入我的皮肉。但那刺痛很快舒展开来,就如漫入地毯的茶水,我不再能感受到。
我早该料到……
我们的分别……近在咫尺……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对你说……
让你寂寞的离开,是我不好。
这多么不可思议。与我朝夕相伴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了。死去的姿容,生前的微笑,都仿佛梦境。他究竟是否,来到过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来过这个房间,总之,人们进进出出,发出不少声响。我最后被红揪了起来,这些帖身侍女不经意间总会有非凡的力量,她们似乎比谁都坚强。
“奥斯温……奥斯温他来过吗?”她拉我起来,我就立刻抓着她的肩膀问。我以为我足够平静,可我发出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也十分尖锐,就像一个愤世嫉俗的老妇。就像我,睁大了眼睛望向四周,其他人亦睁大眼睛望着我。
“他来过。他很快走了。”红平静地回答,“夫人,你颤抖得十分厉害,你的腿……看起来伤得也不轻。”她用强硬的力量将我拖出房间,也阻止了我进一步的丢人现眼。
“医生很快就到。夫人,你需要再等一会。”红将我扶到另一个房间的床上,为我草草包扎了一番,我便让她离开了。我很快把她说的医生什么的抛到脑后,我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我很想睡,且,不想再睁眼看到任何东西了。
我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要让哈吉提早离开这个世界,除了病痛……事情真的已经那么坏了吗?真的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吗?真的就,只有这条路了吗……
难道,实际上那是十分痛苦的病,只是他从未表现出来吗?回想哈吉当时的表情……不,我不要回想……
我陷入沉睡,自然得让我自己都十分诧异。而且我没做什么梦。我想我大概是成熟了,终于在各种灾难后,找到一个有效的治愈方法。
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实在一阵让人欢愉的花香中醒来的。我睁开眼,并未很快获得清晰的视野。我感到一只冰冷却异常温柔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是一只熟悉,却又陌生的手,但仁慈得让人不想离开。
我听见声音了。听见红和谁小声说话,然后是谁推门离开的声音。和红说话的,是一位声线陌生的男子。而那只手,应该是他的。
我迅速坐起来,想立刻细看陌生人的样子。因为,那只是……
在起初让我觉得,失去的温暖又回来了的,父亲一般慈爱的手。
好了,我可以看清楚了。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我的床头边。他正优雅地交叠着双腿,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微笑。他的白色长袍是用光亮柔滑的面料制的,绣着淡金色的中国龙花纹,十分大气尊贵的样子。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穿这样的衣服……总给我一种对方很自恋的感觉。
然后我看见他的右手还拄着一只十分复古的手杖,做工精细,优雅干练。
我觉得大概是我睡太久了,居然莫名头疼起来。
“女孩,你睡太久了,所以我来用香薰叫醒你。”哦是的,我瞄见床头柜上精细的香薰炉子。他的声音缓和且低沉,温和,却无法猜测。
我抬头,在万分诧异间看见对方淡金色的眼睛及白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