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第十六章、孤舟（3）（1 / 1）
他的饱满的额头全露出来，额发全梳向后，几缕白发垂于肩膀，干净整洁，很严肃的样子。真是罕见的颜色……原来吸血鬼里也有白化症这种东西存在吗……
他有很高的鼻梁，这更能显示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傲的气场。他淡金色的眼闪着淡色的，耀眼的光。他自然是英俊的，言行举止很是高雅，这表明他来自血族中的高层。血族永远不像人类，他们生来就不平等，先天不足会暴露得很明显。而猎人，只要拥有降服血族的力量，就会被认可。
我还注意到他的左耳，那里戴着一枚长款耳环，有一个老鹰形状的浮雕镶嵌其上。
“你是……谁？”
“马汀。如果你是指名字的话。”他微微向前倾身，嘴角是一个颇为舒缓的笑。他很亲和，虽然肯定是个表象。他将这种亲切的气质表现得很适度，所以还是会让人有种被他的威严震慑到的感觉。我很有冲动去打破这种威严。奥斯温也有这种威严，但私底下的他的心境……有无比绝望脆弱的一面。
他唤我“女孩”，我注意到了，显然他有很不一般的背景。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顺带用手揉着太阳穴。我的脑袋很疼。
“你昏睡了三天，近乎晕过去了。你的小女仆很担心你，就叫我来看看你。”他修长且干净地手指敲了敲香炉，“我想你不介意吧，我用这种方式叫醒你。再睡下去可不妙。而且，你在梦中尖叫。”
“这么说，你是医生？”我清了清嗓子，确实有刺痛感。
“呵，虽然不是专业，但还有那么几套可拿出来唬人的戏法。”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事实上，我是才到的。有人让我来这里照顾病人。”
“你是位很谦虚地先生……请问您的姓氏？”
“克里斯汀。”
我听说过，那是一个十分古老且繁盛的血族家族。可以说是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他们，并不完全避世，也并不全然融入现代的人类社会中，家族成员分布世界各个角落，有杀人如麻的清道夫，也有歌喉婉转的音乐家，但他们似乎做什么都十分出色。又比如，我面前这位医生，他看上去一点不像医生，但我肯定，他是个杰出的人。
难怪他叫我女孩。事实证明，就算他并不比我大多少，在那种迪雷坦根本无法比较的宏大家族中，他也会变得极为老成。
“哦……如雷贯耳……”我不太会奉承人，“所以……你是来照顾陛下的吗？”
“是。”他耸了耸肩，“本来决定照顾的是另外一个人，但似乎没那必要了。”我不得不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流露得非常自然的，残酷。但他确实又没什么错，迪雷坦家族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这是遵循自然法则的，他没必要忤逆他心中的客观。
我算是彻底清醒了。我立刻想到哈吉的死，以及被病魔缠身，尚且并无大碍的奥斯温。我什么也没说，却心如刀绞。
“我很抱歉，女孩。”他似乎是看见了我眼里的痛苦，于是说，我很怀疑这句话的真情成分。
“你说……”我沉吟片刻，“你只救一个……”
“不，不对。我是来‘照顾’人。我没能力救。如果你是在强调数量的话，那么是的。我不是圣人，就算圣人也不能照顾每个需要照顾的人。有人写信给我，让我照顾一个，我就照顾一个。”
我沉默了。知道奥斯温患病的还不多，那个写信的很有可能是伊婀娜。这也是个让我一提到名字就难受的存在……好吧，谁写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知道哈吉和奥斯温都生病的情况下，写信人不可能主动写“请你选择一个照顾”之类的，这一定是我面前这位显赫的医生“讨价还价”后的结果。
他的话，十分直白，残忍到我根本开不了口。而且从他的到达时间看，很可能写信人是一再央求，他才来的。是的，他直白得彻底。
“真让人诧异。你还愿意为我浪费你的熏香。”半晌，我带着点讽刺地说。
我真想知道，是否写信人付出了什么残酷的代价，才请动了他。可他却又无法完全治愈患者……不过既然请他，或许也就证明，至少写信人认为，他应该是，最可能有办法救奥斯温的人了……
结果马汀就笑了，似乎很温和。“女孩，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可能是缺少点济世情怀，但我并不吝啬。”
“济世情怀难道和为人慷慨意思不一样吗？”
“哈，你瞧，每个家族都有一套法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严格遵守才可独善其身。或许你大一点，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是所有事，你有能力去做，就该去做。”他完全不在意我语言中的攻击性，这种包容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孩子气。他十分娴熟地把玩着手杖，将之从两根手指间，转动到另两根手指间。
“我不叫女孩，我叫爱尔。”我冲他不满地皱皱鼻子。我得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讨厌他的直白。
“好，抱歉我失礼了。”他依然微笑，“不过我很喜欢叫你女孩，你很纯洁，让人想呵护。”
纯洁……我好讨厌这个词。但我清楚的很，他就在说我缺乏处世经验。
“没事的话，我先去找你们的主人了。我还未与他见面。”尊贵的医生十分热衷划清“我们”与他的界限。他见我没有反对，便起身向我行一个礼，持着手杖出去了。
“哦对了，”在门口，他转过身来，“女孩，刚才在我碰触你的额头时，你反应好像很大……能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还真让我吃惊。他看上去好像对迷途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啊……
“父亲。”我平静地凝望他淡金色的眼睛，“当然，我没有父亲。所以我肯定感觉错了。”
曾几何时，我认为安格烈是我父亲。但他对我的关心与引导，起源于他挚爱的剑。我永远不及。他真心爱着剑，也就敢平静面对我的利牙……至于我的生父……或许奥斯温，曾经和他谈过很久吧。
马汀勾了勾嘴角。“我确实还未成为父亲。不过听起来，这似乎是个挺让人期待的身份。”他不再深究。感觉灵敏的人一定迅速能发现我和迷途之主说不尽道不明的纠葛。
“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一定会对他好么？”我突兀地问。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从心底涌起。我是猎人，我没有家。我的爱是畸形的，无根的。我没有亲人。
“如果杀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间，那么父亲确实有很多可以犯错的机会。放弃你，一定是你父亲的失误。但在那之前，他一定为你吃了很多苦。所以不要说什么没有父亲之类的话，原谅他吧。他其实很辛苦。”说完，他对我高深莫测地一笑，便离开。
马汀……他不理解，这不是……原谅不原谅……而是，一想到，倘若我的父亲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我就无比羞耻。
我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地，如果真如马汀说的，我睡了那么久，我真该快些起来。熏香快燃尽了，是时候结束哀怨了。
无论怎样痛苦，都必须打起精神。我犯过许多错，可我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一个人，一直一个人。逆流而上的孤舟。
我丝毫不知在我前方的是什么……我应该去见什么人吗……
我并不是很确定地打开门，不料却见到伊婀娜。她就站在我房间门口，很安静地等我出来。因为头疼我就只靠在门框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觉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离开并不明智，既然我已在迷途呆了那么久。”她如我所愿，主动开口，依然温婉如一名淑女。我有些不敢正视她耀眼地，伪装出来的微笑。完全开不出来的造作，让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哭。
“太久了。”她又说。
我不明其意，却已泣不成声，古堡昔日的大公主，温柔地揽我入怀。“你或许不知道。”她继续，“我的丈夫掌管一个很大的庄园，那个庄园……不种别的，只种有毒的植物。然而谋杀与自杀都是重罪。所以那个庄园不是很受人欢迎。但谁知道呢，或许正因为不受欢迎，所以我才得以嫁过去。爱美尔曾经多次向我表示过，她绝对不要嫁给一个与毒物作伴的丈夫，哪怕生活再安逸。结果就是，她成了一株罂粟。”
我不清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提到了她的丈夫……是为了安慰我吗……
“你的丈夫……是个好人吗……”我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忽而发现，不去想悲伤的事其实很容易，在她的怀抱中我慢慢停止哭泣，直视她温柔的，载满回忆的蓝眸。
“很难说。”她似很高兴地闭了闭眼睛，“不过不难相处。而且有谁想要□□，他总不会拒绝的。”
“所以……哈吉……是拜托你们的吗……”他瞒着我……
“他是个有点任性的弟弟，不过，他总是竭力把什么都做得最好。”伊婀娜幸福地微笑，“对他而言，一点一点不能动，太残忍了。我懂得他，就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