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十五章、逆光(1)(1 / 1)
很快,命运像是要应证我的猜测般,来了一个大转弯。
事情发生得很突兀,却也很自然,如歌剧中一声刺破沉寂地女高音。所有偶尔皆为必然。
奥斯温,是否曾经,料知这样的发展……我不只一次地想到,当初,我被囚禁在地下二层,他与炼宿命般地对话。他或许一直都很习惯迷途这样冰冷的恶作剧。
那是春光明媚的一天,路西法和穆穆里在花园里踢足球。我和哈吉站在一起围观。然后路西法向我招手,希望我们加入。我穿着长裙,自是很不方便,刚想回绝却见哈吉也有回绝的意思,便又答应了下来。我在哈吉困惑地注视下撕裂长裙,让它开叉到腿根,随即打了一个结,还颇有希腊女神的味道。然后我就拽着哈吉进入了路西法的游戏。
哈吉与路西法之间的互动很少,所以我想主动帮他们搭桥,好让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一些。哈吉穿得并不轻便,只是球到脚边才微微跑动一下。他始终带着温和而无奈的笑,但那种笑容里,隐隐有一种,打动我的,幸福的意味。我似乎在他酒红的眸子里看到了家庭,也就看到了未来。我情不自禁地将满是汗水的身体投入他的怀抱,搂住他的脖子就不想松开。哈吉任由我撒娇,而就在这时,路西法和穆穆里那儿突然就蹿出一只足球,直击哈吉的后脑勺。
我兀自一惊,却又平静下来。恢复力极强的血族王族不可能被这么一只小球击伤。可是,很快,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哈吉慢慢脱开我的怀抱,整个身体直线下降,像一座高楼,轰然倒塌。
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呆立在原地。
他是在开玩笑吗?如果是,那么这个玩笑,也太低劣了点……
我看见哈吉蹲在地上,十分痛苦似的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穆穆里跑过来,扶住哈吉,我忽而发现,在紧要关头我有多么离不开我的鲁莽老师。
“殿下,您没事吧?您站得起来吗?”穆穆里试图让哈吉站起来,但是哈吉无法做到。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晕……”哈吉反复着这句话,直到侍女将他扶上床。这一切,突兀而荒诞,所以人皆哑口无言。
这会是什么阴谋吗……下毒之类的……
我守在哈吉身边,一度哑口无言。
“对不起,爸爸,是我让你这样……”路西法亦神色凝重地站在床边,深蓝的眼睛,如同夜幕。他固然知道,他的球只是个诱因,不是主导,但此时此刻,我们都共同关心事件的真相。哈吉对路西法笑了笑,虽是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却极尽温柔。他伸手,用褪色了几个指甲的细长五指,抚摸路西法黑亮的发,真如一位慈父般。
“或许我还得感激你……路西法,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病得那么重。”他顿了顿,又望向我,“我本就身体不够好,不要多想,爱尔。”
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我不要操心。这个时候路西法亦抬头望向我。
这一切……很不祥……可我,不知如何办,不知如何说。仿佛,所谓的,无法阻止的命运,在慢慢睁开忧郁的眼睛。
我忽然很想发抖。
“你这样……其实你感觉不舒服……已经很久了,对吧。”我的嘴唇与牙齿在不停碰撞,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掌心温度在不断下降,我的眼神茫然至极。让一个成年的,拥有完好自愈能力的吸血鬼无法下地,那是怎怪诞的伤病呢。
哈吉酒红的,一贯带着慵懒和凌人盛气的酒红眼睛,望了望我,略带闪避。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我没来由地焦急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
“哈吉,是因为我吗?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是猎人……”我忽而想到了什么,双手用力捧住哈吉的面颊,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哈吉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甚至,还带着一丝阴沉。他欲言又止,却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吧?我不能和血族太亲密……”我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了。可我,无法再哭泣……再用眼泪,表达自己的茫然。
哈吉垂下眼,他绷紧的唇,泄露出一丝轻叹。“我说过了,不是因为你。”他似乎很肯定。
那么因果……只能用身体不好来概括吗……
于是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而哈吉亦无意打破沉默,他背靠枕头,闭着眼睛,许久后,他才又转向路西法。
路西法只犹豫一刻,继而微笑道:“您是个好人,父亲。”
哈吉弯弯嘴角,尽管虚弱,往日的魅惑犹存。他慢慢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请原谅我,我着实没有精力,再完整爱一个人。但我由衷感激你的到来……你是个太聪明的孩子,所以一定理解我说的话吧。你妈妈一直很关心你,她的爱跨越种族,如此伟大,你要记得回报。然而,像井底之蛙那样生活,会因碌碌无为而死;但一只丑小鸭,或许死得更为惨烈,即便它的人生,波澜壮阔。”说完这一句,哈吉眯着眼,似很庄重地望向路西法。
路一歪脑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哈吉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路西法忙不迭地跑去开门。
敲门的是娜斯塔嘉。她依旧面无表情,昂着脖子高贵冷艳地像尊雕塑,此时,她更像个来讨债的。
“陛下请来了医生,请您和夫人暂且回避。”一见开门的是小路西法,娜斯塔嘉的神色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连声线都柔和得不像样子,和她那张冷酷的脸完全不搭。她身后,走近一位头发后梳,额头饱满的严肃绅士,他向我行了一个极标准的礼。
我对医生礼节性地一笑,刚欲起身,就被哈吉捉住了手。他紧紧抓住我的手。透过冰凉的皮肤我们能感觉到彼此的骨头。
我忽而想低头用力亲吻我的丈夫,可路西法在场,我忍住了。我看见哈吉,他美丽的眼睛中有明显的挣扎。似乎,他一个人,面对了太多,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很体贴。
我想,这一定很不平常……
“哈吉,我会一直陪伴你。”最后,我真诚地说。我什么都无法给予,我什么都无法帮助,惟有这句话,我会踏实地做到,那是我深入根基的信念。
哈吉于是松开我的手,但很快,他又握住,又松开了。他的,修长的,美丽而灵巧地手,无力地垂在床边,仿佛这几个动作,就耗尽了他的力气。我和路西法默默退出房间,一出门,我就在门边发现了双手环胸的奥斯温。他默不作声地靠着墙,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娜斯塔嘉和莉拉都在,但她们和路西法都很快离开了,门外只剩下我和奥斯温。
我本来打算也走了算了,可一想,这里本就是三层,是我住的地方,更何况我很想知道哈吉的诊断结果,所以我最终还是站在了奥斯温的面前,和奥斯温一切,即便我很忐忑。
“他这样,已经很久了。”奥斯温开口,就是气势十足的陈述句。他戴着惯常的面具,不泄露任何感情,一张俊美精致的面孔,纵然是这个悲剧性的时刻,还是闪烁着耀眼的王气的光辉。
我扯了扯嘴角道:“是因为我吧。”我也是一个陈述句。但不像哈吉,奥斯温并不打算给我任何答复。他沉默,或许也是觉得我说得很愚蠢。
“哈吉……病得严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应该知道很多吧。
“难说。”他干脆地回复了,依旧不带感情,而我也依旧高兴不起来。
我们在一起,沉默地站了许久。我疲于在他的面孔上寻出任何端倪,于是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小范围内转悠。奥斯温似乎也铁了心等结果,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
医生出来了,轻轻关上门。因医生也是个严肃的人,所以我也没法琢磨出他的内心。
奥斯温显得很从容。“如何。”他问得波澜不惊。
“殿下的病,是一种被称为帕鲁斯的传染病……很少见。我曾遇到过,患病者同样是与世隔绝的血族。”医生顿了顿,“这是一种,源于与异族交(媾)的病症。简单来说,就是对他族而言无所大碍的病毒,传播到了,纯净的避世血族的身上。”
医生的平缓语调,于我而言,却如晴天霹雳。我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由性(行)为引起的传染病……异族……
这两者如何联系……如果联系起来……是什么后果……
我呆立着,耳边,却是奥斯温依旧平静的声音。
“会有什么症状吗,医生。”
“会感到浑身无力。身体会从下肢开始失去功效,直至最后一个器官停止运作。当然,发病期有个体差异。暂时这种病症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所以,还请陛下和夫人,做好最坏打算。”
我伸手扶住墙,使自己不倒下去。那是什么意思?
最坏打算……
最坏……
“你说的这种病症,是否只对血族有伤害,我是说,对其他种族呢。”半晌,奥斯温继续问,他甚至,还十分有条理,很耐心,“只发生在不同血族间的传染病,是这样吗。”
“您说得完全正确。”医生回答。
“那,能够麻烦你再检查一个人。”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医生眯着眼睛望向我,“请问那个人是?”
“我。”奥斯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