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曦雪进到房里的时候,只想到一个词——绝望。
宫女们人人掂着脚尖走路,头都埋到肩膀里头去了。曦雪到了小抱厅,领头的那个宫女向里头递了话,曦雪还来不及细细看看这椒房殿,珠帘背后就款款走出一个宫女。
只见她生的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眼眶已经红了大半,两抹远山眉也紧紧地凑到了一起。
那人朝曦雪行了万福礼,这是见妃子才会行的礼节。曦雪楞了一会儿,听到那人轻道:“奴婢是椒房殿的绿浮给主子行礼了。主子快进去吧。“言罢又是一俯身,转身领着曦雪进了门。
曦雪走在后面,只觉着女子气度雍容高雅,绝非一般宫女。自己初来乍到,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穿过一个拱门,到了东屋的小暖阁里。
打远儿就看见门外头跪了一地的奴才。
“你们这帮子废物!”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得曦雪脚步一滞。这虽是女子的声音却是透着不可冒犯的威仪,想来是太后了。
不敢多做停留,反倒是三步并着两步的随着绿浮进了门。
这里一定是被暴风雨洗涤过了,一片狼藉。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面如土色。
黄豆大小的冷汗像是雨点一般,砸到地上。有的额头已经湿漉漉的,却没有谁有这个胆子伸手擦擦的。
“太后。”绿浮在珠帘外停下问道:“她来了,您要见见么?”
“进来吧。”很是疲惫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绿浮做了个请的手势,曦雪略略一颔首,算是谢过了。
珠帘背后的世界,静的可以让人听见病床上那个人微弱的心跳。
一个四十左右的华贵女人,坐在床脚,眼里不停地在掉眼泪。美目已经有些红肿,瞧见曦雪已经进来了,悄悄凑到床上躺着的人的耳边,语气像是在唱摇篮曲:“烈儿,你睁开眼,曦雪来了。”转头示意跪在不远处的曦雪过来。
曦雪跪在床边,这才瞧清楚了传说中小王爷的模样——铁灰色的脸颊,苍白的双唇,紧闭的双眼似乎想要努力睁开。挣扎了一会儿,却是无能为力。
“王爷?王爷?”曦雪的手轻轻拉着小王爷的手,清晰地感觉到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那人唇瓣间似乎想要挤出什么话,曦雪凑上前,一股厚重的金属味扑面而来。
“你终于来了······直到现在本王还记得你那年在桃花树下抚的那一首《春潮》,只可惜······以后再是听不到了。”微弱而渺小的声音,厚重的闯进她的心里。
想要救他!
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声音在告诉自己——要救他!
曦雪努力开动脑筋,她不信集结自己五千年的智慧不能抢回一个人。
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学医的。
金属味······曦雪脑中灵光乍现——砒霜!古代最厉害的毒物就是砒霜。
“太后,小王爷中毒有些什么症状?”曦雪一时顾不得许多,又问:“能不能找个太医进来,奴婢问问看?”
太后此时心神皆乱,见曦雪神态恳切自若,猜想可能是有了法子。连忙招了主治的张太医进来。
“小王爷有些什么中毒症状?”曦雪劈头就朝张太医问:“可断定了是什么毒?”
那张太医一脸惶恐:“回·······回”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称谓来称呼曦雪,愣了一会儿,曦雪急道:“你倒是快说啊。”
“是。”张太医抹抹额上的冷汗:“小王爷大概是误食了什么,这般厉害的东西,奴才······奴才瞧着到有几分鹤顶红的样子”
“那有些什么症状?”
太后这时答道:“刚开始他一直在腹泻,后来就吐了血······”太后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烈儿刚开始还说他恶心,肚子痛。至于食物大半是不可能,椒房殿的食物都是专人尝过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后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肯定道:“一炷香的功夫。”
那就是大概持续了四十分钟的样子了。曦雪也不敢断定这就是砒霜中毒,只是症状像是急性肠胃炎,又伴有口中的金属味。从前老师在化学课上讲过的症状与这个十分相似。
曦雪心下一横,朝太后叩了首,问道:“太后,奴婢虽然不敢确定小王爷得了什么病症,只是眼下再不救治只怕是来不及了。”
太后眼神一滞,叹道:“太医的药都快灌不进去了。”
“太后。”曦雪急道:“如今奴婢还有一个法子,却是不敢肯定能不能治好。”
太后狠狠地盯着曦雪瞧了约三四秒,大约是权衡一番,向后一挪身子,表示同意了。
曦雪站起来,朝几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几个尽快去端些温开水,再去厨房拿些干净的盐过来。”这就是要简单的洗胃了。
宫女们知道现在不比寻常,全是提着裙角在奔跑。一会儿东西就全到齐了。
曦雪在温水里放了盐,算是生理盐水。朝绿浮笑道:“还请姐姐帮忙。”
绿浮刚想上前一步,一旁的太后挥退绿浮,急道:“哀家来。”亲自坐在小王爷身后,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曦雪用勺子喂了两匙,他却是因为抽搐,牙关紧咬。曦雪叹了一口气,此时只想眼下人命关天,朝小王爷说道:“今日为了救你,才冒犯的。”言罢,自己喝了大半碗,直接以口渡了过去。
在场的宫女太监们,虽然心里奇怪,可是太后都没有说什么,自然个个面上都是装盲做哑。
反复几次,已经喝了两大碗了。曦雪掰开他的嘴,用筷子刺激他的咽喉。
小王爷一阵痉挛,头一偏“哗啦”吐了一地。旁边端着盆子的宫女慢了半拍,见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后此时哪里有半分心力管这些,一门心思的看着曦雪将刚才喝水催吐的动作反复了几次。
小王爷神志渐明,曦雪不再喂,而是让他自己喝了几次。直到吐出的东西像是水一般,曦雪像是松了一口气,吩咐道:“麻烦哪位妹妹将馒头烤焦了,拈成粉末拿来。”一名小宫女应声去了,不大会便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盘子进来。
曦雪拿了一点点,加水形成悬浊液,笑道:“王爷,这是最后一杯了。”
太后见爱子神志清明了些,不禁问道:“烈儿,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母亲。”
小王爷往太后怀里蹭了蹭,像是撒娇一般:“母亲,儿子让您操心了。”
此时屋外头的太监忽然高声喊道:“杨太医到。”随着一声通传,曦雪瞧见一个老者缓缓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衫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杨太医行了礼,给小王爷号了脉,肯定的道:“太后,小王爷中的是鹤顶红。”
“鹤顶红?”太后眼中关切之色尽显:“杨太医,那现在怎么样?”
杨太医摸摸自己的胡须,一派气定神闲笑道:“小王爷已经没有了大碍。不知是太医院的哪位后起之辈解了这个毒。”眼睛一瞥又见到桌上的馒头烤焦后的粉末,眼中一亮叹道:“妙啊!这般简单的法子,老朽可还没见过呢。”
太后此时一心关心爱子的病况,哪里有功夫说那些。又问一遍小王爷有没有大碍,杨太医肯定的摇头,开了方子。太后过了目,不过是些绿豆汤等寻常的解毒法子。不禁问道:“杨太医,这是不是简单了些?”
杨太医笑道:“回太后的话,这方子虽然简单,却最是有用。不信您可以请出给王爷解毒的太医,一问便知。”
小王爷刚从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神志却是恢复了的。此时笑道:“本王的毒还是曦雪给解得呢。”
太后有了先前曦雪的表现,对她此时也有了两分信任,语气和蔼三分:“曦雪,你去看看这方子可有的大问题?”
曦雪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门道,她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要真让她一五一十的说,只怕是要露尾巴了。想到此处,连忙跪下带着些许惶恐:“太后,王爷,杨太医诸位见笑了。曦雪不过是凑巧罢了,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也并非是对症下药,采用的大般是一些应急的措施。具体的医治,却只能靠杨太医的。”言罢,恭恭敬敬的朝众人磕了头。
在场的没人相信曦雪不懂医术,此时权当她谦让罢了。众人心下只道:这荣贵妃不愧是宫里最会做人的,这一番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瞧着太后眼中难得的赞许之色,想来这崇仁殿的主子,只怕是又要翻身了。
杨太医听罢,也不反驳。倒是身后的年轻人笑道:“久闻京城李太尉家的小姐是位奇女子,如今一见,果然是非凡了。”
曦雪暗暗看着白白净净的斯文书生,心里只恨他是个麻烦精,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面上却是笑的一派谦恭:“您过奖了。”也不肯多说话,倒有几分矜贵起来。
太后冷眼看着爱子眼中瞧着曦雪时毫不掩饰的爱恋,也不禁多打量她几分。
白皙的一张瓜子脸,远山眉,一双乌黑的杏仁眼滴溜溜的透着一股子灵气。淡红色的唇瓣,平白添上了几分娇媚。一头乌发插着一根木头簪子,倒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老实说,这般容貌在她这个浸在宫里三十年的女人看来,算不上拔了头筹,只不过周身却多了一种想要让人亲近的气质。
自己又瞧了儿子两眼——唉,这个孩子一向是自己的心头肉,打小娇纵惯了,现下养成了泼猴一样的性子,谁也管不下来。倒是遇见了这个女人,到好似被彻彻底底的洗涤过一番,气质也变得斯斯文文的。
只不过,这个李曦雪却已经是妃子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她也是有些耳闻的,她一心不想再管,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绿浮。”太后笑道:“你将曦雪找个靠近椒房殿的地方住下,崇仁殿那个地方失了体面。她好歹也是个太尉府的千金。”
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在旁人看来却是曦雪光明的开始。
曦雪不敢多说,随着绿浮出了拱门。
刚进小抱厅,就见景修一个人手里把玩着折扇,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是淡淡的问:“绿浮,里头怎样了?”
绿浮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又借了皇上些许的福气,现下已经没有了大碍。”见景修脸色不变,问道:“皇上何不自己进去看看?”
“有母后在那里,朕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语气倒是一副冷冷清清的。
绿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刚才太后传了旨意,让奴婢领着主子去椒房殿附近的殿阁先住下。”
景修懒懒的语气一派的漫不经心,“恩,母后说什么,照做就是。”
绿浮不再多话,微微一福身,曦雪也跟着行了礼,出了椒房殿。
曦雪在椒房殿旁的飞凤阁暂且住下了,宫里的人见绿浮大姑姑对她都是一派尊敬,这厢自是不敢怠慢多少。崇仁殿里的一干人,也都暂且搬来了飞凤阁。
椒房殿不同于其他的后宫,这里除了晨昏定省可以见见来给太后请安的妃子们,其他时候大多碰不上面。
曦雪又隔了冒牌这层原因,更是不敢过多的走动。整日呆在飞凤阁里,除了练字就是弹琴。兴致来了,就慢慢回忆着小时候学了十年的舞蹈,不过这身体毕竟不是原来的,没有基本功。曦雪练的时候常常疼的龇牙咧嘴的,却还是打算坚持下去。
倒是太后,像是把她忘记了一般,自己来了大半个月,却是不见她的面。
也不知道那个小王爷的毒好的怎么样了。
曦雪看着自己手中的毛笔,想起前些日子饮落教自己写字的时间,倒也过得舒服惬意。
心下一叹,想起饮落,这世上只怕再遇不上这样玉一样的人物了。
对于饮落好像一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怜惜感——会为他伤心,为他难过。
正想的出神,只听见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茗佩那个毛躁的小丫头。果然,冒冒失失推门闯进来的不正是她?
还没等曦雪开口呢,那小丫头喘吁吁的道:“主子,前院忽然来了公公,要宣旨呢。”
曦雪在这宫里也算呆了些时日,再迟钝也发现茗佩这丫头神色慌慌张张的样子也明白前院出了事情。
一面丢了笔往外走,一面问:“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消息?”
茗佩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战栗的味道,几乎是要哭出来一般:“来宣旨的是上次的那个公公。”
“哪个?”
“就是在玉容殿传旨的那个。”
曦雪脚步一顿,眼前金光闪闪,头晕目眩——来得居然是一开始打算“送她上路的”那个老东西。
曦雪刚想很阿Q的自我安慰一下,却听到茗佩好死不死又加一句:“先前茗佳姐姐得了消息,说是太后的旨意。主子,您可是要快想个法子啊。”
想来,这就是在劫难逃了。
注:鹤顶红主要原料是砒霜来自于健康网,没有查询相关书目。不过中毒症状以及解毒之法却是查阅过的。一般在发病的30到60分钟内可以采用催吐法以及活性炭悬浊液治疗。
椒房殿是汉代宫殿名,这里只是借用一下。
太液池是唐朝大明宫的景致,这里也是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