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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留下他一声声反复的问。
郑东宪从没想过,他会这样的失去她。曾经被他握得那样紧的一双手,却在最后一刻从他的身边逃离。
“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个阻碍你幸福前程的魔鬼吗?在你的心中,难道从来就不曾容下我吗?”
他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回屋内,越过忙着收拾布景的莫少龙。
花园是他精心布置过的,高悬的粉红气球,从遥远的海南运回来的大王椰子树,一条条悬在树顶的艳丽彩带,还有那一盆盆沁着花香的月季花……
他准备好了一切,她却连看一下都不屑。
“把东西放下。”他对莫少龙轻轻的说,莫少龙继续忙碌着,这些由郑东宪精心布置好的东西,不能让它们就这样被搁置,不然,东宪会心痛的。
“我说了,不要管它们。”
郑东宪把莫少龙手中的彩带抢过,大声的喝道:“不要管这些破东西,听明白了吗?”
“不能这样丢掉的,虽然不值钱,但这是你的心血。等晓晓回来,你再给她看,告诉她。”
“我为什么要给她看?我为什么要等她回来?我告诉你,我不会等她,不会。”
“东宪,你不要激动,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明天就能找到她。”
他抓住了莫少龙的衣领:“谁让你去找她了?不要找她,不需要,你明白了吗?我不再要这个女人了。她走了,我们分手了。从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女人的名字,我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这样的女人身上,永远都不会了。”
“东宪,别这样。”
“完了,一切都完了。你明白吗?我做了那么多,我对她那么好,但是她,只相信那个死人,从来就没有,一分钟都没有相信过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寻找,不值得我等待,你明白吗?”
他推开了面前的莫少龙,在花园里左冲右突,他伸手扯掉了气球,踢翻了面前的月季花,把彩带扔得满地皆是。
他扑倒地上的一切,眼里却晗着血红的泪。
因为失去的焦灼日夜燃点着我,因为分离的苦闷日渐清晰,我才那么霸道的捉紧你的手,我才奢望可以在余生的岁月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为何你却不愿听我诉说?
寂寞的长街,没有一点风。李彩华在铺子里低垂着头,一杯一杯的喝酒。
尘世苦短,容颜易老。窗台照见一双模糊肿胀的泪眼。
“晓晓,你听到吗?寂寞像吹过荒原的风,像流过沙河的泥,像涉过田野的溪,你怎舍得,让我在一人的寂寞里无声苍老?除了你,妈妈还有什么?”
门被推开了,她没有回头。
他轻轻的为她把空了的酒杯倒满,看她仰头一饮而尽。
时间的年轮改变了什么?
那一个青涩娇羞的少女,却只余下一副伤尽、无心的躯壳。
25年后,他仍旧读懂了她的寂寞:“如果我是你,我会寂寞至死的。”
她仍旧没有抬头,面前的男人,她曾经以为,多年后,她们仍可相看泪眼。然而,从来洒泪的都只是她自己。
她一心一意的希望他过得好,长长的25年,她身如柳絮,却从没摇摆过对他的信念。然而,今天才发现,这一切是如此的可笑。
原来,她竟是希望他过得没这么好的。希望他曾有那么一分钟为了自己而触到街角吹来的那一丝苍凉寂寞的风。
他不会寂寞,更不会苍凉。看他此刻的眼眸,是何等的得意和快慰。
她喝尽了一杯问:“这一天,你等了多久了?”
“这一天?”他眯着得意的眼,脸上浮上浅笑,今晚他刻意的打扮过,他要告诉她,她曾经抛弃和错失的究竟是谁。25年,刻骨的相思早已如流星一般殒落,绵绵的愤恨却在艰难的岁月里历久弥新。
她说:“唔,这一天,看我落魄潦倒的这一天。”
他也喝了一杯,刺喉的辣味:“你早就落魄潦倒了,今天,你有的只是寂寞和绝望。”
“如你所愿?”
“是的,如我所愿。”
“是你怂恿晓晓离开的?”
“哦?”
“你对我说,生生出事了,你帮我照看一下晓晓,结果,不够半小时,晓晓便不见了。”
“我在救她,让她脱离一个狠毒男人的魔爪。”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和郑东宪之间即使有误会,或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总应该坐下来解决,一走了之不是聪明的做法。”
“一走了之不是聪明的做法?当年,她的妈妈不就是选择了一走了之了吗?难道你认为这不是聪明的办法?李彩华,这是报应啊。”
“什么?”
“是我等待了25年的报应,你的报应。”
“你对晓晓做了什么?”她终于抬起头来,直视这个男人因极乐而血红的眼。
“没做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当年,郑东宪逼迫谭文汇把她送给了郑东宪,最后郑东宪为了霸占她而害死了谭文汇。”
“事实呢?”
“这些是事实,但别有内情。”
“所以,她才自杀的?易古学,你竟然对晓晓做了这些,为什么?”
“我还告诉她,郑东宪派人烧了你家乡的房子,逼得你们要来投靠郑东宪。她居然也相信了,比你还笨的女人。”
“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在这个世界除了郑东宪不想让你在遥远的地方活着之外,还有一个人希望把你留在身边的。”
“是你?”
“是的。是我。”他忽而哈哈的大笑,笑声中埋藏了25年的恨爱:“我要把你留下来,一天天的看着你,看你在贫穷和疾病中苍老,看你的儿子鲁笨不堪的生存,看你的女儿像狗一样四处躲藏,我要亲眼看着你得到报应。”
“你就这么的恨我?”
“是的,恨,恨不得天天都这样看着你落寞,心伤,这是你背弃我的报应,代价。”
“当年错的是我,你恨的人也是我。可为什么,偏偏是晓晓,你为什么要骗晓晓?”
“她是你最心爱的女儿,不是吗?她居然抢夺立冰的男人,她和你一样,长着一副天使的面孔,立的却是魔鬼的肚肠。太好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凄酸绝望的过,想象一下啊,现在多冷的天气,她的心中绝望,手上有伤,袋里无钱,一个人流落在外。可怜啊,可怜啊……,她只该痛恨,何以她有一个叫李彩华的母亲。”
“你这个禽兽。”她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她把面前的酒泼向他,他看着她眼里滚滚流下的泪,想要张口欢笑,心底却偏又感觉如此的苍茫。
她揪住了他的衣领:“易古学,你做了什么?你对你的女儿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的亲生女儿?”
“你疯了不是,什么我的女儿?”他的心在颤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
“天啊,是我作的孽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已经倒下,言语杂乱无章:“晓晓啊,是妈妈害了你。是我的错,为什么是你?”
25年,她如此坚强而隐忍的过了25年,积蓄的悲愤今日就如潮水缺堤一样把她冲倒。她忽而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可笑,自己又是如此的可怜,她倾其一生默默思恋了25年的爱人。今天,她恨他,永不能消解的恨。
“滚。”她大声的喝道。
他望着她那双绝望而又冷冰的眼,仍不迭的追问:“你刚才说,谁是我的女儿?”
“你要真相是吗?现在我告诉你,那一个心中绝望,手上有伤,袋里无钱,一个人流落在外的可怜人,她是你的女儿。她这一生,从没得到过父爱,她那么的努力,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可以得到父亲宠爱的女儿。可是她永远得不到,因为不管她有多好,她都不是爸爸的女儿。爸爸只会恨她,因为她的身上有那个男人的影子。她越聪明美丽,爸爸便越是气愤难平。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何她越是乖巧聪颖,爸爸便越是打她打得用力。25年,哈哈,25年,易古学,25年后你比那个死去的爸爸做得更绝。哈哈哈……”
她失声的痛哭,还带着狂笑,那样悲苦的走过来的岁月,原是不值得的一场春梦。
他绝望的拍着玻璃门,哭叫着流泪:“小华,开门,开门。”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她是我的女儿,如果当年你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那么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小华,告诉我为什么?”
玻璃门内,她伏在地上,捧起洒落地上的血红的酒,喝尽一掬又一掬。
她还如此清晰的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天,他拉着她的手,对她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仰着脸应允:不负相思不负君。
我们都无法做到对彼此的承诺,爱恨的距离太狭窄,分离的时光又太久长。我不想再遵守永远爱你的承诺,我的爱人,余下的25年,请让我痛快的恨你。
恨我曾经默默爱你的25年。
在那长长的25年里,不管境况如何的空白寂寞,她的内心始终充盈饱满。她以为,在海角的另一头,有她思念的,并同样怀念着她的爱人。
瞬间已千年,今日,她才骤然醒觉。曾经紧紧握在手里的爱的花环,早在某一个夜间失落,了无痕迹。
爱情输给了欲望,还是输给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