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抉择(1 / 1)
傍晚时分,霞漫云端,芳草接天涯。
突厥可汗来到云罗的帐中,看到青芫也在,云罗在一旁陪她。青芫紧握着云罗的手,只是一言不发,双眼泛红,可汗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青芫:
“你怎么了?从你跟着絮儿开始就没见你哭过,现在怎伤心成这般模样?”
青芫赶忙起身行礼:“蒙大汗关心,青芫无事。”
“没事就好。”可汗转而去关心自己的女儿:“云罗,你对那中原两个国家的谁比较满意啊。”
云罗听父汗这么讲,羞红了脸颊,低下头去扯着发饰。那个跟他抢夺白羽的白衣男子的容颜一直在她的脑海,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们买走白羽的目的跟她一样,是要还给这个有灵气的鸟儿自由。
小山岗上他放飞白羽的一刹那,那个善良温柔的男子,牵动了她的心。
“齐国的那个兰陵王倒是不错。”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的。
可汗点点头:“他也合我意,好吧,父汗就给你定他了。”
“不可以!”青芫猛的一惊,打断了可汗的话,云罗也吃惊不小。
“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汗皱眉,“青芫你今天很不对劲。”
“兰陵王他……”青芫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让可汗知道了主子的陈年往事,后果不堪设想,她不敢去试。
“兰陵王已经婚配了。”青芫改口。云罗想起他身旁的那个美貌女子,她看样子比自己年纪轻些,温婉可人,站在长恭身边丝毫不失光华,两人是天作之合,她真的要拆散他们吗?
“这倒是。”可汗沉思片刻,忽而拊掌,“让他休了那个王妃不就得了,我就不相信齐国那么不给面子。”
云罗为难,她不能这么做,然而她也不想与他失之交臂,咬咬嘴唇横下心来点了点头。青芫见劝不住他们,再次阻拦:“大汗不可以。”
“又怎么了?”可汗有些不耐烦,“青芫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就这么定了。”这事可汗很快拍板,这个女儿是他跟已逝的汉人皇后唯一的孩子,他很疼爱这个女儿,只要是女儿喜欢的,他一定会帮女儿得到。
青芫扑通一声跪下:“大汗、公主,青芫有罪。”
可汗与云罗面面相觑,云罗赶紧上前欲扶她起来:“青芫姐姐这又是何故?”
青芫不肯起,泪眼婆娑地望着可汗:“大汗杀了我吧,但求不要将公主许配于兰陵王。”
可汗冷哼一声:“你给我解释清楚。”
青芫低头不敢看他们,幽幽道:“他是公主的弟弟。”
谁知可汗哈哈大笑:“我的儿子各个都魁梧,怎会生出他那样貌柔的?”
“他是主子与高澄所生。”
低沉的声音砸落了可汗的笑声,沉寂不期而至,可汗怒视青芫,声音微颤:“你……你刚刚说什么?”
云罗也感到不可思议,她虽不知高澄是谁,但长恭若是她母亲与别人所生,他们就是……她不敢想下去,只希望青芫弄错了。
“青芫有罪。”青芫缓缓抬头,“是青芫亲手把主子的儿子送到高澄那里的。”
可汗闭上了眼睛,青芫的话一字不落地灌进他的耳朵。是啊,曾有一年王后都称病没见过他,长恭是那个时候生下来的也不一定。
他回首往事,心渐冷。
从他在孙腾府上的柳树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准了她是他的王后。可自从她嫁到突厥,便再也没有展颜一笑。
那个在柳絮中翩然起舞的女子,只剩愁容,记忆徒留清影。
他何尝不知道她思念故土,他为她在草原上建造中原的房子,可她不屑一顾,她说,那里没有亲人。
他说,你的亲人不是已经都不在了吗?
她摇摇头,不置可否,只说你这样做徒增我的思念。
他不理解,他只知自己无法讨她欢心。
后来,一个英俊的将军来了,他叫高澄,是当时东魏权臣高欢的世子。百花丛中,她回眸,看他骑着一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他为她悬马,双双心动。
后来,高澄走了,她病重得更厉害了,他现在才明白她是相思成疾。
最后,可汗落下泪来。
云罗第一次看到父汗落泪,知道青芫所言非虚,心痛似雨打梧桐,萧瑟、凄若。
“不!”她只能喊出一个字,跑出了帐子。青芫起身欲追,却发现腿已跪麻,而可汗毫无反应。
王宫外,夕阳的余晖留给草原最后的温暖。
若藜看着一张密信,这封信是刚刚才接到的从建康来的,上面是太后的笔迹:『藜儿无恙?久无联络,甚念。有无异动皆回之。切勿忘国之难也。』
折好密信,心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你在这里。”
长恭的声音传来,若藜赶紧把密信塞到袖中,转身。
“你怎么了?一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长恭上前看她有些惊慌失措,不免担心,大概就是从那个弥罗突出现时,她就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无碍。”若藜遮掩,她不敢让他知道她来到他身边最初的目的,若是告诉他,就算他肯原谅自己,她也无法向太后交代。
“我……”长恭把手放到怀中要去掏什么,忽然被打断:
“若藜姑娘别来无恙。”
若藜跟长恭一齐回头,看到说话之人是宇文邕,他身后依然跟着那个黑衣男子,听宇文邕喊出若藜的名字,那个黑衣男子也略显惊讶。
若藜自知躲不过,但她真的不想让长恭担心,于是装出疑惑的样子:
“周使认错人了吧。”她看了一眼长恭,“我可是兰陵王妃。”
“若藜姑娘的腿伤不知道好了没有?”宇文邕不管她的质疑,只是问她。
“周使真的认错人了。”若藜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尽力压制住心中的焦虑,不让长恭看出一点端倪。
“你的腿是我亲手给你包扎的。”宇文邕继续陈述着,以为若藜会懂。
长恭蹙眉,看了一眼若藜。宇文邕身后的黑衣男子连衣蓬帽遮着半边脸,看不清表情,只是手臂微微一震。
“你还记得走之前给我做的番薯银耳糖水吗?你走后,再也没有人做出那种味道了。”
“宇文邕你住口。”若藜已然无法再让他说下去了。
长恭跟宇文邕身后的黑衣男子都愣住,风渐寒。
“你们认识?”长恭问若藜,他知道周主的名字是宇文邕,之前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弥罗突绝非池中物,没想到他就是周国君主。
“见过一面。”若藜只得承认,“一朝相识罢了。”
“一朝相识,足以一生相忆。”宇文邕淡然说道,深黑的眸子缱绻着一丝悲哀,浓墨化不开的悲哀,期冀着曙光的悲哀。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能一生相忆,可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会再放手了。”宇文邕嘴角轻扬,曙光仿佛就藏在这夕阳背后。
若藜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痴情,心中感慨不该惹了他。
可我不需要那个能够一眼看透我的伪装的人,我只爱着那个给我心动的男子。她想着,握紧了长恭的手,望着长恭的眼睛:
“我已经是长恭的妻子了。”
“我不在乎。”宇文邕冷笑,“你以为我是如此肤浅之人吗?”
“我只在乎你选择谁。”宇文邕命令身后的黑衣男子,“把我的包袱拿来。”
那个黑衣男子回过神来,将包袱递给他,宇文邕打开来,包袱里裹着一只兰花底陶瓶,里面几十支短箭错杂插在其中。
“自你走后,我每天都向这个瓶子投一支箭,直到昨天为止,整整六十支箭,你足足离开我两个月圆了。”宇文邕压低了声音,将兰花瓶递到她面前:
“我不想再接着往里面投短箭了,你回到我身边来吧,我许你留名青史万世景仰的皇后之位。”
“你愿意接受它吗?让我的心跟漂泊一刀两断。”
暮霭沉沉,面朝西方的宇文邕脸上附着夕阳留下的余晖,眼神灼人。
看着那个兰花瓶,若藜的眼微微湿润,原来她走后,他的思念从未停止过一刻!
韬光养晦如他,淡漠一切如他,掩埋内心的一切如他,竟然如此赤诚地对她!她何德何能,一切都错了,世间万物都乱了。
她有些彷徨,不是为万民景仰之位,而是,面前痴情男子的寂寞似乎传到了她的心尖,萦绕。
她只能选择伤害他吗?
“若藜,我也有东西要给你。”长恭喊住她。
若藜回过神来,好奇地回头,只见长恭从怀中掏出一串颈珠,珠子明晃晃的,有些俗气,她不禁失笑。
若藜忍住笑,抬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想问他它的来历,长恭会意,解释:
“刚来边陲小镇之时买的,看着喜欢,不过它身上没有什么故事。”
长恭摇了一下头,望着她弯长的睫毛,他们的故事太多,小时候的偶遇,跟小梨的点点滴滴……这些已经烙在他的心里,他有信心这些故事同样也镌刻在若藜心里。
宇文邕亦笑,曙光似乎更近了,大有冲破这暮云之势。
在宇文邕身后的黑衣男子捋起衣袖,露出了胳膊上缠着的带子,那是撕下的衣裾,若藜能认出来,九鼎庄被烧那天师兄在后山上为了救她帮她吸出毒液的场景回到脑海。
他,也要让她选择吗?
“真难看。”若藜看着那串颈珠笑了,长恭俊眉微蹙,有一瞬间,他变得没那么自信,他不知道若藜跟宇文邕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宇文邕痴情如此,若是其他女子定然动心。
但,那是他的若藜,没有人能抢走。
动摇只有一瞬。
他笑了,笑容像暮色消失后的星空,明朗,无云。
宇文邕,你输定了。你输在没能在十二年前就遇到她;你输在两年前没有跟她共历风雨又简单幸福的日子;你输在无缘与她结为夫妇——最重要的是,你输在,她爱的是我……
一朝相识又怎样?你自己去回忆吧。
暮色终于消失,天际只有一颗星星,若隐若现。若藜走到长恭面前,抓起那串颈珠,此时和风拂面,她拢了拢发梢,展颜:
“很难看,但是我喜欢。”
“为什么?”宇文邕不愿相信,不愿相信的岂止他一人,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已然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因为我是兰陵王妃。”若藜笑着看了一眼长恭,“因为我是他的妻。”
他们相视一笑,微弱的星光照着点点的幸福。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吗?”宇文邕怒视长恭,“她曾不顾自己受伤去捡一块玉佩,那块玉佩上刻着她心上人的名字。”
长恭笑了:“那玉佩上可是刻着一个瓘字?”
宇文邕诧异,看了一眼毫不慌张的若藜,点头。
长恭笑意更浓,似月华:“那块玉佩是我的,谢谢你告诉我我对她来说那么重要。”
宇文邕知道他彻底输了,他的手微颤,移向腰间的剑,可他还未动手,身后的黑衣男子已经带着雷霆之势拔剑刺向他们!
“住手!”他想喊住他,可他毫无收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