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霜霰花开(1 / 1)
黑衣男子目光如炬,黑暗中犀利,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在这一刻爆发——高长恭,你杀我至亲之人,又夺我至爱之人,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长恭与若藜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长恭拔出腰边佩剑,将手无寸铁的若藜护到身后。
剑气寒,甚于冷月。剑影划在草地上,斑驳。长恭持剑将他的剑尖挡在胸前,与他的目光交汇——那是一双似墨浓的眸子,缭绕着恨和怒。酝酿了许久的那年城郊树林里埋藏的恨此时开坛。
这种眼神长恭仿佛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宇文邕看拦黑衣男子不住,又因高长恭是高欢的后人,高家与宇文家世代有仇,现在新仇旧恨也一起算吧。
他虽不愿伤害若藜,但还是狠了狠心,拔出剑来,与黑衣男子一同对付长恭。
长恭见两人都怀着满腔的恨意向他而来,自知不能轻敌,他侧身,硬生生地回抽剑,矫若游龙。此时宇文邕转剑,一道银光划过长恭的眼睛,眼微闭的一刹那,黑衣男子的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夜凉如水,斗篷下的他手一颤,松开温热的剑柄,看着眼前的女子倒下。
宇文邕与长恭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红艳似梅的血喷涌而出,她倒在长恭怀里。
“若藜。”长恭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喊。
若藜捂着小腹,她一直在踌躇如果师兄跟长恭交手她会帮谁,没想到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会那么毫不犹豫地选择为长恭放弃生命。
血浸染了暗绿的草,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再也不能浮现出什么。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眼睛缓缓地合上。
“若藜。”长恭摇着怀里的她,不想让她这么睡去。
宇文邕跟黑衣男子眼睁睁地看着长恭把他抱走,任他们凄惶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长恭快步奔至营帐内,斛律光看到,大惊:“王妃怎么了?”
长恭来不及解释,把她平放在床上,斛律光见她腹部插着一把剑,赶紧叫小雪烧一壶水,自己也走上前去。
此时突厥可汗来到帐中,看着长恭,表情复杂:他是他爱的女人的孩子,却不是与他所生,他愤懑,却恨不起来。
长恭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他,可汗看床上躺着的已经失去意识的若藜,忙叫王宫最好的大夫过来。
“长恭,如果不把剑□□,王妃很可能就没命的。”斛律光皱眉,严肃地对长恭说。
长恭自然也知道,但是他害怕□□她会流血过多……
也会没命。
可他必须赌一把。
大夫来了,他跟他们二人的看法一样。只是他轻轻揩了一下她衣服上的血,将手放到鼻下嗅了嗅,皱眉:“剑上有毒。”
长恭大惊,上前问大夫:“什么毒?”
大夫摇摇头:“无药医。”
“我问你她中了什么毒?”
大夫苦笑:“这个毒的名字就叫无药医。”
长恭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咆哮:“本王要你如论如何都要把她医好!”
大夫依旧摇头,面露悲意:“王爷节哀顺变吧。”
这次可汗开口了:“那霜霰花呢?”大夫一愣,点头:“霜霰花可解百毒,包括无药医。”
长恭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大汗,人命关天,霜霰花就给我吧。”
可汗面露难色,跺了跺脚:“哎,不瞒你说,我手中的霜霰花是假的。”
“那真的呢?”
“在寒山幽谷深潭。”
“幽谷深潭在哪?”
可汗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你不可能带来的。”
长恭不信,可汗知道他不会放手,说道:“那里是草原上最冷的地方,寸草不生,积雪不化。”
“那潭水不结冰吗?”
“潭水在冰与水的临界点,冒着冷烟,内有漩涡,霜霰花就在潭底。”绝望的表情从未在可汗脸上消失,“从来没有人能拿出真的霜霰花。”
长恭摇摇头,我去找。
三个字,掷地有声。
所有人,包括小雪心里都万分沉重,夜凉如水人空哀,他们都有一种感觉,纱帐中的女子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可以先用银针封住她的血脉,但只能坚持一天。”大夫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长恭从可汗那里拿到地图便马不停蹄地往寒山方向赶去。
月澹星华,寒气渐生,可汗说的没错,这里是草原最冷的地方,冷到寸草不生,冷到尘封难扬,冷到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
长恭不自觉地裹了裹银白色狐裘,马忽然不动了,长恭拍了拍马头,发现它的眼睛已经蒙上一层雾气,马蹄难扬。长恭下马,拍了拍它,示意它可以先离开这至寒之地。
在这寸草不生,霜覆大地的空间,长恭踽踽独行。
他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拿到霜霰花。
山谷狭隘,小径若隐若现,而风渐起,冷寒侵蚀着长恭。豁然开朗之时,寒风凛冽,灌入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行走更加艰难,他感受到雪打到脸上的疼痛,伸手去摸,睁开一支眼,发现血已凝固。
雪绒飞扬缭乱,而幽谷寒潭却没有结冰,这就是冰与水的临界点吗?长恭纵身跃入潭中,沉落……
漩涡将他拧进潭底。
眼睛睁不开,身体被扭曲着,他在与这自然的力量抗争。
终于,到了潭底,那竟是一个没有水的空间,不止没有水,仿佛连空气都没有。
他走向面前的花,他相信那冰晶台座上的花就是霜霰,那朵花凝聚着露浓化不开的忧伤,风干了千年的寂寞。
在他的指尖刚要碰到霜霰的一瞬,天旋地转,风生水起,他离它越来越远。
烟霭茫茫,散去后,一个仙子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谁?长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叫灵犀,是水神。仙子的声音令万物复苏。
我要采霜霰。长恭的焦虑写在脸上。
我知道,你要救你的妻子,我等了你将近八百年了。仙子展颜,映得万物失色。
请你把它给我。长恭求她,刚刚她的法力他见识过,他不是她的对手。
给你可以,你要拿你的感情来换我的痛苦。灵犀告诉他。
什么意思?长恭不懂。
从此之后,只要你动情,便会心痛,直至……无法动情。
这要怎么交换?
你同意了?
只要你把霜霰给我,怎样都可以。
刚刚在水神施展的法力中,一道风割破了长恭的脸,血从伤口流淌。
灵犀看着那鲜艳的血,展颜一笑,我终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
忽而澹澹生烟,长恭再次被卷入漩涡中,无力挣扎,昏迷。
再次睁开眼睛,长恭发现自己躺在帐子里,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恍若前世。
若藜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刚刚萌生,一股钻心的痛便如藤蔓般缠绕开来。他揪紧了胸前的衣襟。
“长恭哥哥你怎么样了?”正端着热水进来的斛律喻雪看到长恭已经醒了,笑容挂在脸上,可笑容只停留一瞬,他痛苦的表情让她很揪心。
长恭不明白为什么心会那么痛,那个灵犀的面容浮现在脑海。
他记起来昨日之事。
难道,那个灵犀是真的?他不是在做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恭问小雪。
小雪扶他坐好,跟他解释:“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昨天傍晚你突然出现在帐外,已经昏迷不醒了,手里还拿着一朵花。”
“霜霰花?”
小雪点点头:“可汗是这么说的,他说你手里的花跟他们流传下来的古老图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然后呢?”
“然后爹爹就叫人把你扶到帐里了,再然后你就醒了。”
“若藜呢?”
小雪眸子黯淡下去,最终还是抬头告诉他:“大夫说她已无大碍,你去看看吧。”
长恭极力忍住痛,往前走着,小雪在他身后道:“霜霰花开的那一瞬间真的很美。”
长恭点点头,一定会很美,因为它能救她。
来到若藜帐中,他迫不及待地问大夫:“若藜怎么样了?”
大夫面露愁容:“王爷,王妃的伤无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剑入腹太深,王妃恐怕……”
“恐怕如何?”长恭只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心尖的痛似将他吞噬。
“恐怕以后无法生育。”大夫叹了一口气。
长恭摇头:“我不在乎。”
他趴到若藜床边,向她伸出手去——藜儿啊,月满、花满、酒满……都不及你睁开双眸看我一眼。
指尖距她的眸只有一毫厘,他的心崩溃,昏倒在她身旁。
再次醒来,恍如隔世,身边的女子还在沉睡,他在想她何时才能醒来,奇怪,心不痛了,却仿佛也不跳了。
可他还活着。
他诧异,看她衣袖在外,想帮她放到被里,却觉得她袖中有些奇怪,卷起来竟掏出一封密信。
他看着信上的内容,阅闭走到帐中的烛台边,烧掉,接着恍恍惚惚地走出帐中,仿佛失去了自己。
那天若藜伤后,宇文邕亦是惶惶然,他走到一个小山坡边缘,有些陡,他没有察觉,失足掉落,竟掉到一个山洞前的草地上。
他走到山洞,看到一个已经七分醉的女子。
“公主?”他认出那个女子便是突厥公主阿史那云罗。
“弥罗突?”公主凄蒙着迷离的双眼,直到面前的人影合一,也认出了他。忽而笑了,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什么都不要问,陪我喝!”
宇文邕一笑,他现在何尝不想酩酊大醉,忘却一切?他走上前去,抓起一坛酒便往嘴里送,任琼浆流出浸透了衣物。
“厉害!”云罗亦笑,又抓起一坛美酒,与他的坛子相碰,“来。”
宇文邕与她相碰,接着喝。
那个山洞藏着一种相思,两种心碎。
最终,突厥公主选择了宇文邕,选择了嫁到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