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再入齐宫(1 / 1)
一望无际的草原
溪水边,水草丰美。羊群似云,游荡在青青长草中。
一个身着褐色衣服的美貌女人在溪水边洗衣服,皂角搁在旁边的石头上,杵臼打在衣服上的声音沉闷、有力。
风吹过,溪旁芦苇摇曳,绒絮纷飞。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浣衣。手浸到冰凉的溪水中,赶走了温热。
高澄领着小孝瓘来到小溪旁,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
“孝瓘,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高澄笑着指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向孝瓘道。
“娘!”小孝瓘欢快地喊着,向她跑去。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风中摇晃的芦苇挡住了她的脸。
“瓘儿。”那个女人声音柔和,小孝瓘能感受到她在笑,她的笑声晕漾在空气中,丝丝缕缕,与飘絮纠缠不清。
当孝瓘跑到近前,就离母亲几步之遥时,芦苇散开,面前空无一人!
那个亲切的女人不见了,孝瓘大惊,扒开芦苇丛,喊着“娘亲”跑到溪边他母亲的位置,杵臼不见了,衣服不见了,唯有一汪溪水潺潺流去,载不动许多情。
“娘!”小孝瓘大喊,撕心裂肺,“你在哪里?”
“娘!”
长恭从梦中醒来,脸颊挂着两行清泪。他坐起身来,看到面前一个女子拿着绢巾想擦他脸上的泪,她好像因为他突然醒来吓了一跳。
“你是谁?”长恭摸着还有点痛的头,他昨晚醉得太厉害了,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记得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母亲消失在他的面前。
那一片芦苇丛,那么清晰。
他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面前的这个女子,应该是他的妃子吧。
她很美,不愧为公主,但是,为什么她的感觉那么熟悉?在哪里,似曾相识。
他的头更痛了。
这一夜,若藜都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不知过了多久才入眠。天微微透亮之时,她就已经醒了,看着身旁的长恭眼角有泪水流出,她用手轻拭,泪珠滚烫。
他做噩梦了吗?若藜抚摸着他的额头,还好,他没事。
他昨日为何醉成这般模样?若藜不解,忽然想跟他开个玩笑,起身找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把血滴到床单之上。
她听冰人说过,新人房事之后会见红的。虽然有些羞怯,但还是想知道长恭会有什么反应。
她清理好手上的伤口,便拿着绢巾沾上水给他拭泪,谁知他竟然醒了。他还傻乎乎地问她是谁,她是他的新婚夫人啊。
若藜心想不久前她曾化名小梨在他身边有些时日,他应该识得她的声音,不如装作哑巴。
于是她轻轻点点头,一言不发。
长恭见她不说话,心中好奇,忽见床单上的淡淡红痕,似梅花点点。
他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啊……”他失声,惊讶之声很低。他真的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他……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们已经成亲了。可是,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对不起小梨的感觉。曾几何时,他想让小梨留在他身边,永不分离。
罢了,自己跟小梨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她也已经离开了,再对她念念不忘就是对不起自己的新婚妻子了,他心想。
看长恭有些尴尬地看着床单,若藜暗暗发笑。
看新婚妻子带着娇羞地低下头去,长恭心有歉意,毕竟昨晚他神志不是那么清晰,不知做出了怎样的事,忽而看到若藜胳膊上的淤青,他不知那是她跟宇文邕对打时伤到的,还以为是自己昨日因为醉酒太过粗暴伤了她。
“对不起,我昨晚有没有伤到你?”长恭关切地问她。
若藜敛起笑意,摇摇头,依旧不讲话。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讲话?”长恭问。
若藜自知编个假名瞒不过他,反而引起他猜忌,于是找出纸笔,将宣纸铺在桌上,捋起衣袖书写自己的名字。
长恭见她一直不说话,也不免好奇,走上前去,竟看到宣纸上写着“郑若藜”三个字。
“若藜兄弟?”长恭惊呼,可是面前明明是个女子,莫非真的如二哥所说,她是个女孩?
那为何面前的女子摇头,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你不会讲话?”长恭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如那年的孩童。若藜点头,玩笑似地在宣纸上写“我非男子。”
长恭笑道:“对不起,你跟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兄弟同名同姓,连容貌也相似。”
面前这个女子虽不能言语,但温柔可人,她会成为自己的知己的吧,长恭心想。只要她不是陈国的细作,自己一定好好待她,一生不相负。
她是个哑女,陈国应该不会派一个哑女当细作,还是——她是在装聋作哑?
若藜不再逗他,示意他要出去,她想去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长恭叫住她:“你在房中好好歇着吧。”
若藜笑着摆手,意为自己没事。
“对了,一会儿你跟我去看看我大娘吧。”长恭忽然想起来,成亲次日是要去拜见高堂的。
若藜想起这是这里的风俗,也就点头。
齐国皇宫
熟悉的地方,不一样的风景。
长廊曲折,只有那池心小筑依然旧时模样。时光如流水飞快,旋开旋落旋成空。离开齐宫时秋菊还未绽放,如今桃花已缀满枝头。池里鸳鸯戏水,撩起清波。
若藜跟在长恭身后,神色渐渐不安,因为这条路的尽头是静德宫,而静德皇后是见过她的容貌的!
令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长恭就停在静德宫门前,若藜局促不安,看他正欲叫宫人通报,连忙装作头痛的样子,倒在长恭怀里。
长恭扶住她,看她眉头紧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若藜点头,长恭看了看面前的宫人,打定主意先回去,于是吩咐道:“不用通传了,告诉静德皇后我过些时日再带王妃来看她。”
宫人退下,若藜松一口气,转身欲走,被熟悉的声音喊住:“长恭,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再走吧。”
她识得这是长公主的声音,转过身后头一直低着。
“来,让大娘看看你长什么样子。”长公主走上前来,亲切地拉起她的手。
若藜不得不抬头,长公主看清她的样子,万分惊讶。长恭察觉出来,问长公主:“大娘你见过若藜?”
长公主正欲开口,却见若藜摇头,于是缄口不言,毕竟这个女子于她有恩。
长恭向长公主行礼:“孩儿给大娘请安了,若藜不会开口讲话,孩儿代她向您请安。”
长公主压制住心中的惊讶,其实她昨日便该猜到了,长恭的妃子便是那个紫衣少女。她见过她的真实相貌,就是面前这个女子,原来她叫若藜。可她明明是个小宫女,怎么突然成了陈国公主?她被皇上赐给了延宗,现在装作哑巴,应该是怕长恭听出她的声音。
她疑点很多,但毕竟那个小宫女救过自己的命,她打算按兵不动,先看情况再说。
“长恭,藜儿不必多礼,快进屋坐吧。”
“大娘,若藜她身体不适,孩儿想早些回去,反正六皇叔不似二叔对我们看望您百般阻拦,孩儿以后看望您的机会很多。”长恭想要告辞。
长公主听他提起高洋,心中的痛苦如藤草蔓延,她压下悲愤,向长恭道:“那就让藜儿先在我宫中歇息,叫御医来给她诊治。”
“也好。”长恭同意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问长公主。
若藜没有办法,只能装下去,示意不用叫御医,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长恭同意,长公主带她到自己卧房躺下,看长恭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把他带到书房。
“长恭你有什么心事就跟大娘说吧。”长公主开门见山。
“大娘,我想问关于元玉仪的一些事情。”长恭想了想,把疑问道出。
“元玉仪?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她说她是我娘的好姐妹,但好像很恨我娘的样子,我想知道我娘是谁。”
“是吗?”长公主回想,“元玉仪与我同族,后沦为司徒孙腾家的官妓,被你父王看中,带回家中,还逼我皇兄封她为琅琊公主,后来你父王把她置于栢堂,直到——直到你父王出事。”
长公主再仔细回首往事,向长恭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至于她说她是你生母的好姐妹,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她跟元玉仪同是孙腾家的官……”长公主怕他难过,改口道,“婢女。”
“你可以去问孙腾,但是他之前深得你皇祖父的信任,为人骄纵又好色,与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号为四贵,在邺城非法专恣,你爹爹当初为树立威信,给了他们一些教训,他不一定会告诉你实情。”
长恭神色黯然:“不管怎样,我都要去问。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关于我生母的事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我娘亲,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长恭眼角似有泪,长公主心里一震。
“以前你跟爹爹告诉我说你们是骗别人的,我娘还活着,只是无法见我罢了。”长恭顿了顿,“她却说我娘亡故在突厥,你们到底谁骗了我?”
“好孩子,是大娘对不起你,大娘骗了你。”长公主心如刀绞。
“我娘真的死了吗?”长恭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希望。
然而长公主点点头,把他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我要去突厥,我要找到我娘的遗体。”长恭面无表情地说,娘,这些年,没有长恭,你该有多寂寞?
“我要好好葬她,我要告诉世人我是有娘的孩子。”
长恭的声音哽咽。
“孩子对不起,是大娘太自私,你父王太爱你娘,大娘怕你抢了孝琬的位置,为了讨好你父王把你养大,却没有给你嫡子的名分,害你幼时被众人指指点点。”
长公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大娘,你没有错,长恭感谢您的养育之恩,只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亲。”长恭声音愈发低沉,“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丢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