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长安离别(1 / 1)
傍晚时分,感觉腿上的伤好些之后,她想下床走走,结果那个叫何泉的小太监赶忙跑过去:
“姑娘好生歇着吧。”
若藜浅笑,说自己的伤无碍,想出去走走。谁知何泉直摇头,煞有介事地说:“不行不行,皇上交代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歇着哪都不能去。”
“我受了伤走不掉的。”若藜笑容明媚,如春风中梨花盛开,洗尽铅华。她学着小怜那娇媚的声音说,“不必担心。”
何泉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听得呆了。他只觉如沐杨柳烟幕,四周彩蝶轻舞,飞于天际,极尽世间美物,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我可以出去吗?”若藜再次柔声问。没想到那小太监还挺有原则,他将瘦弱的身躯拦在若藜面前,张开双臂挡着:“不行!我得听皇上的!”
“我真的没事了。”若藜的耐心快被磨尽了。
“不行!”小太监何泉很执着。
若藜看他执意不肯放行,右手微震,集中力量想打昏他硬逃出去。她手刚要扬起,便听到还未从耳边消去的声音:
“你们在争执什么?”
若藜看到是宇文邕过来了,自知不妙。
“你先退下吧。没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他命令何泉,何泉看了若藜一眼,乖乖离去。
“你的伤还没有好,就那么想走?”宇文邕问道。
“对。”若藜语气坚定,想努力一搏,“奴婢出身卑微,能伴在君侧固然是福分,可是小女子厌恶牢笼般的宫闱,请皇上允许我出宫。”
给我自由,就算是潦倒浑似梦,也不愿富贵将形役。
“出宫?你出宫去能做什么?”
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四处漂泊。”
“四处漂泊?”宇文邕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随即轻蔑一笑,“你有一技之长吗?你会武功吗?”
“小女子的手艺还可以,幼时又陪小姐读书,琴棋书画略通一二。”若藜笑道,“在乡下做一教书先生足矣。”
“哦?”宇文邕万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才艺,“那你能否为朕煮碗羹?”
“羹么?恐怕不行了。”
她想起了离别时给长恭做的那一碗白果薏米糖羹,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她想让他一直记得那个味道,这个味道也只属于他。
她想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回忆,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情同亲人。
她想让小梨这个名字刻在他的心里,在梨花盛开的时节——他,会微微心动。
此去齐国,她和他会是怎样的关系呢?叔嫂、婶侄……甚至夫妻,都有可能。
她害怕的是,她注定要背叛他。
“你连朕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吗?”宇文邕不肯放弃,眼神有一丝悲哀,若藜着实不忍,于是跟他谈条件:“除非你答应放了我。”
宇文邕微颔。
“好,我给你煮一碗番薯银耳糖水吧。”若藜的笑仿佛给了他救赎。
希望你能忘掉我这个过客,下次见面我给你的,或许就不再是甜的味道。
宇文邕喝了一口这碗番薯银耳糖水,无华,沁香。看面前的女子笑意盈盈,想到冉冉红颜留不住,持碗的手关节发硬。
“很好喝。”他淡然一笑,眼角眉梢却蒙上一层悲意,那层悲意渐渐消去,“你就去御膳房当御厨吧。”
若藜惊异:“你不是要放我走吗?”
“朕什么时候说过放你走?”宇文邕竟耍起无赖。
“你……”
“不想当御厨也可以,你给朕当皇后吧。”宇文邕笑了,不同于对何泉的玩笑,不同于对宇文护的谄媚。
他起身去抱若藜,有一瞬间,他希望她是个贪恋荣华富贵的虚荣女孩。
这样,他就可以告诉她,如果你想要锦衣玉食、万众景仰,尽管贴在我的胸膛。
你只需,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让我感受到你离不开我。
看若藜已然惊呆,毫无反应,他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际,头俯下。若藜感受到在她腰间解开细带的手,如触电般,推开宇文邕。
“我还有腿伤。”
“你的腿不是已经好了吗?”宇文邕笑道,“刚刚还要走呢。”
不理会她的抗拒,他执意要抱她。
挣扎间若藜腰上的玉佩被甩开,眼看就要落在早上未收拾干净的花瓶碎片上。
若藜不顾一切地上前,却被宇文邕抢先一步。
她惊异地望着他,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的手,鲜红的血从他的掌心流出。
宇文邕微微蹙眉,拔出扎在他手心的碎片,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心的玉佩,上面刻了一个“瓘”字,剔透,无暇。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他明知故问。
“你把它还给我。”若藜不置可否,只是要玉。
“你还没有回答我,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宇文邕坚持。
若藜不作回答,向他伸出的手依然不动。
“你家人留给你的?”宇文邕仔细看这块莱玉,材质上乘,雕工精细,绝非一般人家能有。
若藜摇头。
“心上人送的?”他试探着问,紧紧盯住她的眸子。
若藜只是望着他,沉寂似水。宇文邕的心亦如同这凉夜。
“看来是了。”他似在自言自语,“如果朕不给你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若藜疾步走到房内挂剑的木架旁,取下一把剑向宇文邕刺去。
宇文邕眼神渐寒,躲过她的一刺,也从架上拿一把雕花剑抵挡。
屋内剑气生寒。
“这事有那么激烈吗?”小太监何泉听到屋内有很大动静,但怕扰了皇上的‘好事’,不敢进去,继续在外面看晚霞。
若藜的武功着实让宇文邕惊讶,他不再小觑她,奋力迎战。若藜的注意力一直在他手中的玉佩上,宇文邕早已察觉,他忽然收剑,拿那块小小的玉佩去抵挡若藜用尽全力的一袭。
眼看最珍视之物就要被自己毁坏,她匆忙收剑,想要后退却被宇文邕捡了空子。
电光火石般,他另一只手出剑,挑掉她的武器,将雕花剑架在她雪白的颈上。
“没想到你还会武功,也好,朕正喜欢有点戾气的。”他笑了,“不管你的心上人是谁,都将是过去式。”
“我是大冢宰派来的,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若藜急中生智,他对宇文护如此忌惮,搬宇文护出来应该会有用处。
果然,宇文邕收回剑,眼神冰冷:“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若藜抢过他手里的玉佩,她的指尖划过他手上的伤口,阵痛,宇文邕麻木地伫立,神色黯然。
“我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邕立于她身后,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是,那冰冷的眼神藏着的,应该是悲哀的吧。
“无名无姓。”
知道又怎么样呢?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若藜,郑若藜。”
说真的,我不希望我们有重逢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很可能就在疆场之上。
打开寝宫门,若藜看到何泉回头诧异地望着她,对他嫣然一笑,何泉再次惊呆。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出皇宫。
宇文邕坐在桌旁,口中喃喃:“她是大冢宰派来的,她是……”
灯影恍惚,他忽而皱眉:“她怎么可能是大冢宰派来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婢女罢了。”
冬青丛中那个受伤的少女,小鹿般纯净的眼眸,她怎么可能是来伤害他的?
今天的事,相较昨晚的梦,更让他难以释怀。
这份心动朝生暮死。
从此天涯海角,我困囚笼,你漂泊天际。
他还是无法相信若藜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她宛如一个仙子,翩若惊鸿,在他想找个人依靠的时候,降临到他的世界,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端起那碗番薯银耳糖水:“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味道。”
淡然,如幻,如露。
他笑了,但愿这只是梦境。
心痛漫随流水,任雨打风吹,浮生一梦,不贪恋一晌欢愉。
窗外霜寒雾重,烛台光点荧荧,这样的夜,注定无法入眠。
“郑若藜,你教朕如何相忘。”
我要把天下都变成我的,这样,不管你在天涯亦或是海角,都永远在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