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小怜玉陨(1 / 1)
若藜离开周宫,马不停蹄地赶往彭城。
那个静谧的客栈关住了多少故事,冯小怜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敢吱声,这一天对她来说太漫长了,每次有人来送饭她都是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来指示仆从们。
“公主,您快回来吧,她们都有些怀疑我了。”小怜暗自祈祷,小脸楚楚可怜,“您答应过奴婢的,等到了邺城,您就帮奴婢逃走,给奴婢些银两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您可不要食言。”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她的房间而来。她赶紧侧身面向墙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在她房间门口停下,‘咚咚咚’的敲门声似敲在她心上。
“师妹好些了吗?我回来了。”是正德王的声音。
“我不舒服,你不要进来了。”小怜暗想不好,学若藜的声音回道。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这个正德王,虽然公主说他会保她,但她依旧有些担心。
晟泽在外站着,感觉哪里不对劲,若藜从来没有用这么柔弱的声音讲过话,半是疑问,半是担心地推门:“师妹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我真的不舒服。”小怜赶紧用被子裹紧自己。
“怎不看大夫?我给你把下脉。”他神情关切,看她裹得严严实实,还在瑟瑟发抖,心中甚是焦虑。
小怜颤抖着把手伸出去,晟泽看着她的手,纤长,白皙,掌心没有一点因长年练武持剑磨出的茧子。
他皱眉,愤然起身,掀开被子:“你是谁!”
小怜见被揭穿,马上起身下床,跪在晟泽面前:
“正德王息怒,是公主命令奴婢假扮她的。”
晟泽神色冷峻:“说!公主在哪里?”
“奴婢也不知道。”小怜摇头,声音凄婉,“不过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晟泽怒意更盛,“我凭什么相信你?”
“正德王你一定要相信奴婢啊,公主她一定就快要回来了。”小怜看着他眼神凶狠,心生凉意。
“她为什么要走?”
若藜,你想走为什么要甩掉我?晟泽的眼圈有些发红。
“公主只说有重要的事,具体什么没有告诉奴婢。她跟奴婢说王爷您会帮我的。”
小怜一咬牙,和盘托出,可是接下来晟泽的话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混账!一定是你想嫁到皇室里去寻求荣华富贵,所以帮公主逃脱。”
晟泽把怒气全倾倒在她的身上!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听公主吩咐而已。”
小怜不懂为什么公主竟要她相信这样一个人,她抬起头,竟看到晟泽拔剑向她刺来!
她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便倒了下去,痛彻心扉,如撕裂。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敢相信死亡就这么降临。她还年幼,她秀美聪明,她还想嫁个好人家,她还想有美好的家……
这些,全都没了,美梦如泡沫破碎,只因为这个狠心的王爷,只因为她太相信公主。
她不甘心。
一阵晕眩,那是什么花?纷繁,妖冶,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吗?
闭上了眼睛,一个长长的梦在等着她。
玲珑有致的身躯倒在血泊中,绝美,比起死亡,少女更像是睡着了。
若藜赶到客栈房间,推门而入,竟看到小怜胸口插了一把剑,晟泽回头看到她回来,脸上重现笑容:
“师妹,你回来了!”
“你杀了她?”若藜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小怜,心中阵痛,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上,略微沙哑。
“对不起,我以为她放走了你。”晟泽才知是误会,叹了一口气,“算了师妹,人死不能复生。”
若藜没有答话,默默地走到小怜身边。此刻的她是那么的安静,再也听不到她那娇柔动听的声音了,再也不会有人在自己累的时候帮自己按摩疏通筋骨了,她再也看不到如此清纯可爱的笑容了。
她一直把小怜当成明珠,她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她答应给她自由没有做到,她却因为太相信自己丢掉了性命。
温热的泪水从若藜脸颊滑下:“小怜,你质本洁,姐姐一定会好好安葬你。”
她起身,心不在焉,一个踉跄没站稳,晟泽扶住她:“师妹你还好吧,是师兄的错,师兄太心急了。”
她苦笑,眸子氤氲着不甚明朗的迷离:“我要好好安葬小怜。”
“可齐国那边已经订好了日子,因为你的婚礼跟他们的太子大婚同时进行,所以不能更改。”
“我要嫁给谁?”
“这个还不知道,他们只说不会叫你失望的。”
“我不管,我要送小怜一程。她想跟所有人做朋友,却只有我一个人关心她,这辈子她太孤单了。”
“可是我们路上因联系萧元胤已经耽误了一些时日。”晟泽皱眉,“不能再耽误了。”
若藜不再理他,把小怜的尸体抱到床上,给她整理衣襟。
这个爱美的孩子,她一定想走得漂漂亮亮的吧。
她捋顺小怜的头发,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妹妹。
她拔下头上的碧色流云单翼蝶步摇,插在她的头上,声音哽咽:“你每次给我梳妆都看它好久,姐姐知道你喜欢它,想送你你不敢收,现在姐姐一定要让它陪着你,下辈子我们做亲姐妹,跟明珠一起。”
听到明珠的名字,晟泽眼睛也渐渐湿润,妹妹,你在九泉之下寂寞吗?
悲意很快化为恨意:“高长恭,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我一定杀尽你们高家所有人。”
倒淌河畔,流水西去。
清流急湍,天寒水不冻。云微晃,水澹澹生烟,寒气逼人。
竹筏上一个美人躺在粉白梅花中,幽香环绕,佳人却再也无法展颜。
“小怜,现在是梅开时节,就让它们与你为伴吧。”
若藜推了一把竹筏,小怜顺水向西而去。
“好了,师妹不要太过伤心,我们该启程了。”晟泽劝她,看着小怜的遗体飘向远方,他心中也泛起感慨。
这件事责任在他,他太过担心若藜才会失手杀了小怜,现在却惹得若藜如此伤心。
看着那竹筏渐行渐远,消失在水天一色中,她的泪光晶莹,风拂清泪,带不走她的悲哀。
小怜,下辈子,投身到一个富庶人家吧,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离开了倒淌河,回到客栈,若藜一直愁眉不展。
“逝者已矣,师妹,不要太过伤心了。”晟泽劝她。
若藜叹了口气,说不怪他也不可能,可是毕竟他跟自己青梅竹马,她已经没了亲人,师兄算是除了章太后她在这个世间唯一亲近的人了。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记挂在心里。”她不想提小怜的事,转移了话题。
“什么事?”
“你知道么,太后有一亲生子流亡在外,有人见被齐国俘虏,有人说已经被齐国秘密送到周国。”
“你是说陈昌?”
若藜点头:“我好像看到他了,他被绑着,送进了周国皇宫。”
“你去了长安?”晟泽讶异。
“恩,我这次离开就是去追他,可惜押送他的马队进了皇宫就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那么莽撞?随便进敌国皇宫会没命的!”晟泽急甚。
若藜看他着急的样子,忽然笑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对任何事漠不关心,除了练武报仇,除了关于她。
她不知道在师兄眼中报仇重要,还是她重要,她不敢试。
“齐国皇室如此荒唐,我都能保全性命,还怕再探周宫吗?”若藜轻笑。
“你没有受伤吧。”他仔细打量她,目光定格在她的小腿腹上,她的小腿被包扎着。
“你腿怎么了?”
若藜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不禁惊讶,她都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腿上缠着绷带。
她开始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太累了,小腿腹又受了伤,宇文邕走后她很快就睡着了,很沉,很香,忘却了一切烦恼。
莫不是在这个时候宇文邕返回召御医给她包扎?还是……他亲自给她包扎?
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她讪讪笑道:“没事,不小心磕绊到石棱上而已。”
“怎么那么不小心?”晟泽蹙眉。
“没事的。”她笑着安慰他,仿佛受伤的是他,“你快回去吧。”
“你真的没事?”
“真的。”她推他出去,“师兄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明早我们还要赶路呢。”
晟泽伫立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对了师兄先等等。”
“什么事?”晟泽回头。
“我把陈昌皇子的画像给你,你去周宫刺探他的消息。”
“你又要支开我吗?”晟泽狐疑,“我已经答应你到了齐国不会轻举妄动。”
“当然不是。”若藜矢口否认,心里在打鼓,“陈昌皇子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太后待我如己出,我当然要帮她完成夙愿,可惜我要嫁为人妇,行走不便,师兄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
晟泽点头:“好吧,我明日就启程去长安,但是你要保重,有什么危险马上通知我。”
我焉能不知你是怕我做出莽撞之事,可是,你仅仅是害怕坏了太后的大事吗?
若藜嘴角轻扬,微颔:“好。”
你先离开吧,我知道让你看着我跟别人成亲会心痛。
送走他之后若藜关上房门,走到窗边,她本想关上窗子,看到月华皎皎,伴着晚香,似玉,羁人。
她流连于这份安宁,任晚风吹起床帏。
她在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如梦,似幻。
她从怀中拿出那块莱玉玉佩,拭去上面残留的淡淡血迹。宇文邕流血的手的影像铺陈在她的脑海,她叹息,她,不值得他难过。
莱者,藜也,玉也。
看来她跟孝瓘的羁绊难以剪断。
云水闲,美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