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围场相遇（1 / 1）
如幻境般，一个容颜俊秀的男子坐在凉亭之中，周围落英缤纷，他看着一幅美人图，神色黯然。
此时一个近侍送上一盘糕点，这是画中女子最爱吃的，他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正在回味着与她的点点滴滴。忽然，腹腔一阵刺痛，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他抬头，看到了一张亲人的脸，一张扭曲的脸，在哈哈大笑——“不听我的，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男子拼命地跑，拼命地想摆脱那个声音，直到看到衣锦的大臣，他大声地喊：“朕死后传位于四弟宇文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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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噩梦中惊醒，这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了。他轻轻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神色冷峻。
那个梦中的男子便是他的大哥宇文毓，画中的美人是大哥亡故的皇后独孤氏，而那张扭曲的脸，便是他们的堂兄宇文护。
自从他继承了大哥的遗诏，那个声音也一直围绕着他：
“不听我的，你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夜，他注定无法入眠。于是起身披上外衣，拿出一卷书画，画上是他们一起郊游路过旧宫的场景，上面的字是他大哥亲手书写：
“玉烛调秋气，金舆历旧宫。
还如过白水，更似入新丰。
霜潭渍晚菊，寒井落疏桐。
举杯延故老，令闻歌大风。”
泪水落到宣纸上，浸润了多少往事。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合上画卷，看着炉中旺盛的火焰，宇文邕暗下决心。
忽然门外一个黑影闪过，宇文邕迅速起身，刚到门前立住，心想一定是宇文护的人，他常常派人监视自己，昼夜不分，于是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翌日清晨，周国皇家围场，深冬时节，冷风刺骨，寒霜挂满枝头，枯枝沉沉，宇文邕与一队随从在围场狩猎。他身着深褐色薄袄，披黑色披风，英气勃发。马疾驰，尘土霜封难扬，只听风呼啸而过。
忽然一只小鹿模样的动物穿梭于枯木之间，宇文邕引弓，冷寒的银色箭头对准那头小兽。继而风起，他的手微晃，箭已离弦，如风驰电掣。
他摇摇头，一旁的侍从去帮他取回猎物。
这头小兽已经死了，一箭穿心。宇文邕看了一眼它身上的箭，俊眉一皱。忽又看到它腿上的伤，冷笑一声：
“你们这群废物以为朕认不出自己的箭吗？”
侍卫们赶紧跪下：
“陛下恕罪。”
“哼，你们以为这样能让朕展颜吗？以后少来这些花样！”
宇文邕盛怒，他的坐骑长嘶一声，扬起前蹄。
若藜找了一夜都没有看到那个疑似陈昌的人的影子，周国皇宫很大，眼瞅着天微微透亮，朝霞若隐若现。已经有宫人起床了，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久待，她打算从宫后围场逃出。
一宿没睡的她此时有些犯困，追了一路又有些累，只得强打着精神往前走。
还好围场的人不多，她趁着守卫松懈轻松地进入围场。
围场太大了，她进去便后悔了，能找到宫墙翻出去吗？
她看到了一层绿篱，知道快到围场边了。霜覆冬青，依旧苍翠，那点点绿色也是她的希望。
冬青丛中开着点点白花，被卵圆形的薄叶托着，似晴夜繁星。零星的淡紫色、暗红色的果实点缀着一片翠绿。
她仿佛恢复了精神，忽听身后有风声，凌厉、势不可挡。她灵巧地侧身躲过，一只银光铁头羽尾箭从她鬓边擦过，射进了冬青丛中，粗枝尽折。
她心生凉意，这支箭的主人武功绝不在她之下！
看来那人已经看到了自己，躲不掉了，于是下了一个连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的决定——她用力拔出那支箭，刺向自己的小腿腹！
这次是宇文邕亲自骑马上前，他刚刚看到冬青丛中有异动，就向那个黑影随便射了一箭，为了不让那些侍卫作弊，他打算自己去取猎物。
刚到冬青丛中，他诧异地看到一个身着天蓝色侍婢衣裳的少女在捂着流血的腿。
血色如此鲜艳，如同已经熟透落地的冬青果实。
他下马，走到那个少女面前，毫无表情地命令她：“抬起头来。”
若藜咬咬嘴唇，缓缓抬头，面露痛苦之色，颜如秋水，楚楚动人。宇文邕的心弦仿佛被什么撩拨一下，那是他说不出的感觉。他毫不迟疑地上前，撕下帏裳一角，蹲下给她包扎。
“你是何人？”他语气平静，没有质问。若藜却感觉咄咄逼人，她还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但看样子肯定是皇亲贵胄。
“我本是商家婢女，主人家发生变故，老管家想把我卖到青楼妓馆，我不从便逃了出来，他们一直追我我不得已才翻墙过来。”若藜努力起身，“请大人恕罪。”
她故技重施，又创新了一下。
宇文邕扶住她，带着一丝怀疑的口气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若藜仔细看他，摇头。宇文邕托她上马，一蹬马镫，也翻身上马，一手拉住马鬃，一手放在她腰际。
“以后你就当朕的侍婢吧，没人会欺负你。”
宇文邕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若藜大吃一惊，回头看到他眼神冷峻，依旧面无表情。
怎会如此？他竟是周国皇帝！不行，得想办法尽快逃走，不知道小怜那里怎么样了。
似是感受到怀里的女子微微一颤，他扯下披风，披在她的肩上，把她拥得更紧。
离开围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把她抱回自己的寝宫。
“快传太医。”他命令身旁侍卫。
待到若藜躺好，他立于床边，感觉身后有些异样，转身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在那偷乐。
“你笑什么？”宇文邕蹙眉。
小太监赶紧欠身：“回陛下，奴才伺候您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您如此焦虑，陛下传太医时向来只说‘传太医’，现在竟多加了一个快字。”
看宇文邕神色凝重，小太监又回道：“这个姑娘腿上的伤不重，包扎一下就好了，不传太医也没事的。”
宇文邕长出一口气，嘴角轻扬：“行啊，何泉，都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小太监吐吐舌头：“陛下待奴才那么好，奴才怎敢犯上，只是想安慰陛下罢了。”
若藜平躺装睡，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战场上刀光剑影，磕磕碰碰多了去了，她侧过身来，竟看到宇文邕微笑的侧脸，他竟在开心地在跟一个小太监说笑！
“大冢宰到！”宫外内侍通传。
微笑只在宇文邕脸上驻足一瞬，便消失殆尽。看他走到床边，若藜赶忙闭上眼睛。
宇文邕看她在休息，拉上床帏。然后命那个叫何泉的小太监准备几个细颈花瓶，将几支小箭凌乱地撒在旁边。
他踢碎了几个花瓶，用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看到宇文护进来，他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大冢宰怎么来了，这一大早的？”
“你一大早地就叫太医，我作为兄长自然要来关心一下你了。”宇文护高傲地扬起头，丝毫不见关切的神情。
宇文邕嘿嘿两声：“无碍，就是投壶之时一不小心割破了手。”
宇文护看着这满地狼藉，冷眉紧皱：“就你这本事还投这么细的花瓶！”
“给我几支。”他命令宇文邕，宇文邕赶紧弯腰捡起几支箭，放到他手中。
宇文护瞄准一个兰花底褐釉陶瓷瓶，扬手扔了进去，宇文邕大呼精彩。
宇文护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有这个水平才行！你是一国之君，不要那么不小心。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大冢宰不都帮我做了嘛。”宇文邕语气甚是讨好。
宇文护看似满意，一挥手：“你好好养伤吧，这点小伤都看御医，也不怕丢我们宇文家的脸！”
“大冢宰教训的是。”宇文邕唯唯诺诺，送走了宇文护。
若藜悄然拉开床帏一角，那个角度可以绕过锦屏，看到刚刚在皇帝寝宫外屋发生的事。她暗暗吃惊，这是她刚才在围场认识的周国皇帝吗？——他竟对那个大冢宰如此忌惮，万般讨好，在他面前不敢以朕自称。他如此韬光养晦，看来其志不在小。
听脚步声宇文邕回来了，她掖好床帏，继续装睡。
宇文邕前脚刚踏进寝宫，小太监何泉在后面追着：“陛下，大冢宰把这几支箭还给您！”
宇文邕转身，接过箭，背对着几丈远的细颈花瓶，‘嗖’的一声，几支箭全部入瓶，稳稳当当，声音清脆。
何泉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宇文邕笑着一弹他的额头：“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朕进去！”
“诺！”他屁颠屁颠地跟着皇帝进寝宫。何泉年幼，却通人情世故，又无胆无谋，两年的相处，渐渐得到宇文邕的信任。
宇文邕拉开床帏，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冷冷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若藜睁开眼睛，起身，猜想他可能只是在试探她，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于是依旧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肤色如雪，现在脸色更加苍白，让人心生怜爱。
“陛下，谢谢您救了奴婢。与其被您怀疑，奴婢不如就这么走了。”
“朕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朕？”宇文邕冷笑。
“那您就杀了奴婢吧。”若藜扬起头来，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万一他真的要杀自己怎么办？不过继续嘴硬：“反正奴婢活在这个世上已无依无靠了。”
她看似信念坚定，眼神已经在闪烁，宇文邕看出她心底有一丝怯意，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他做出了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举动。
他把她拥入怀中：“别装得那么坚强，太辛苦。”
装？这不是她第一次装了，却被他察觉出来。他好像相信了她的话，却看出了她的伪装。
如果不是敌人，她会把他当做知己的吧。
有一瞬间，她想把她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他听，他一定能理解她。但是，有什么用呢，他自己都在伪装。
不过，谢谢你，给我一种可以被理解的希望。
她轻轻推开宇文邕：“陛下，这里是您的寝宫，奴婢在这里不合适，奴婢去下人的房间休息好了。”
宇文邕紧紧盯着她似水的眸子，笑容忽然变得轻浮：“如果朕要你留下来，而且今晚要你侍寝呢？”
若藜大吃一惊，掩口咳嗽一声：“奴婢感染了风寒，恐传予陛下，请陛下放过奴婢。”
宇文邕笑意更甚，褪去了轻浮之色：“好了，还装。你腿上有伤，朕怎么会强人所难？你先在这休息吧，朕去御书房。”
说完他扶若藜躺下，离开了寝宫。
若藜惊魂未定，还没有嫁到齐国皇室，差点就在周国……
她听宇文邕的意思是因为她腿上有伤才没有勉强她，那若是她伤好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想办法逃出去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