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离陈入周(1 / 1)
同样的冷冬,不一样的晚霞,若藜静静地立于窗边,窗外松柏苍翠,弦月新,霜花凝,新寒不到小蓬窗。
她见过了太后,太后并未怪罪她没有找到陈昌皇子,又解释说和亲的事是因为皇室没有未嫁的女子了,唯有将她嫁到齐国去。
太后一直在向她道歉,云对不起她和晟泽。若藜宽慰太后,默然离开。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府中的,只觉头脑昏然,旁若有人也无暇去管。刚进了府门,她不小心踢到门槛,快要摔倒时被人扶住:
“公主小心。”
若藜压抑地回头,看到扶住她的是一个容貌纤丽的女孩儿,年纪不大,眸子清澈,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煞是迷人,她声音柔媚,很是机灵。
“多谢,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这次换那个女孩儿吃惊了:“奴婢冯小怜,公主忘了吗?刚刚太后才将奴婢赐给您,要奴婢当您的陪嫁,跟您同去齐国伺候您。”
“是吗?”若藜回忆着,想起了刚刚在宫中发生的事,淡然一笑,“那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公主说哪里的话,能照顾您是奴婢的福分。”小怜温柔讨巧,若藜心里舒服许多。
“我要先休息一下,谁都不准进来。”回房后她交代小怜。
“诺。”小怜看她心不在焉,知道她一定是有烦心事,不如让她自己缕一缕,便领命出去。
“公主,公主!”甜美的声音把若藜拉回到现实中来,她回头看到是小怜,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正德王非要来见你,奴婢拦也拦不住。”小怜回话,带着一丝委屈,“奴婢跟他说了公主你谁都不见的。”
“让他进来吧。”
“诺。”小怜退下,叫晟泽进来,与晟泽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羞怯地收回流动着无限明媚的眼神。
晟泽没有察觉,只是焦急地跑到屋内,看若藜面容憔悴,心里更加难过。
“师妹,皇上告诉我你要嫁到齐国去是真的吗?”
“你都知道了。”若藜声音很轻,气息比往常弱了许多。
“你——是真的想去吗?”晟泽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眼神真挚而热烈。
“我有别的选择吗?”若藜扭头望向窗外,看寒鸦在枯枝上打理了一下羽毛,飞离,毫无留恋。
她的羁绊太多,无法选择就这么逃离,果真自己连寒鸦都不如。
“师妹,跟我走。”晟泽拉起她就往屋外走。
“师兄你干什么?放开我!”若藜挣脱他,左手托着被他抓痛的右手腕,“你疯了!”
晟泽情绪激动:“北齐皇室中人各个丧心病狂!他们知道你与陈国皇族没有血亲关系,还不折磨死你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若藜劝他:“其实也不全是,长恭他人就很好。”
“长恭?”晟泽一脸茫然,继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说我的杀父仇人!”
“师兄……”若藜自知失言,让晟泽想起伤心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
“你想嫁给他?”晟泽明知这气话不该说出口,还是怒不可遏地责问她。
“我……”若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会呢?他害师兄无家可归,杀我大陈士兵,我跟他是仇人。”
“你知道就好。”晟泽也努力变得心平气和,“你现在想怎么办?”
跟我走,我带你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我愿为你放下所有仇恨,所有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那江南水乡的湖光烟霭中,可以窥见我们的幸福。
这是晟泽的希望,然而若藜让他失望了:
“我不能陷皇上于不信,陷陈国于不安之中,不管嫁谁我都会去。”
“为什么?”
“现在问为什么有意义吗?我若不去,正给了齐国攻打我们的理由,如今南方战乱未平,陈国将腹背受敌。”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不必你一人承担,你可以逃离。”
“逃离?”
“对,为了一个人,与他走遍天涯海角,看云销雨霁,风前柳絮。”晟泽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执子之手,与之梅边吹笛,松下着棋,看竹外疏花,忘却一切烦恼,她何尝不想?
但是,这场梦对她来说太奢侈了。
长恭,我们之间的羁绊就此剪断吧。
若是她乖乖地做一个大家闺秀,若是那年她没有跟父亲出镖,会不会家里就不会有变故,一家人其乐融融,平静地度过这一生。
或许吧,可是一切都不能回头,她现在只能接受命运给她的一切,任往事渐行渐远。
再见了,那年客栈里的少年。
“我又能逃到哪里去?”若藜垂下眼帘,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命中注定的,我逃不掉。”
“什么命中注定!”晟泽眼中的盛怒遮掩不住,“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皇宫!”
“我跟你说了这是不可能的。”若藜回绝,“诚如师兄所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愿意嫁到齐国去。”
若藜眼神坚定,晟泽一时无法接受,“这是你内心真正的选择吗?”
“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若藜吃惊不小,看晟泽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轻笑道:“我是出嫁,你跟我去做什么?”
“报仇。”还有,保护你……
若藜点头:“那就同去吧,只是一切都要听我的,不可莽撞。”
晟泽终于露出笑容,只是笑容中夹杂着些许无奈:“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
若藜命小怜送走了晟泽,准备收拾嫁妆。
这时皇上的圣旨下来,赏赐她珠宝玉石、绫罗绸缎,太后赐了一个绣着凤样的锦囊。
她拆开锦囊,果然发现里面有张纸条。是太后的笔迹:
“藜儿,大陈建业之初,百废待兴。然南方动乱未平,北方齐周虎视眈眈。吾不能效仿前梁偏安江南一隅,置百姓于水火之中。今汝以公主之尊,嫁齐国皇室,望以家国为重,与大陈互通消息,子高元胤皆可接应。”
太后的用意很明显,是要她在齐国做内应。
也好,先皇为她报了灭门之仇,太后对她有养育之恩,这份恩情,她终于可以回报。
哪怕赌上自己的幸福。
送亲的队伍从建康出发,途中经过彭城①,天色渐晚,冰人②和丫鬟们都累了。晟泽骑马先行,找到一个客栈,返回告诉她们先到客栈里落脚。
一行人坐在客栈大堂里等着小二上菜。若藜在楼上房间换了便装,这时听到客栈外的大街上热闹非常,于是支开窗子往下看。
没有别的异常,只是一个四人抬的锦蓬轿子甚是奇怪,轿子里的人好像在挣扎,使得轿子变得很沉,轿夫抬着甚是吃力,却丝毫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轿子东倒西歪,碰翻了路边的小摊,所以才整得大街闹哄哄的。
那些轿夫好像还挺有钱,碰翻了小贩的东西,便仍一串五株过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正要放下窗子,忽然从轿帘的缝中看到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关在里面,他还在不停地挣扎,额头上有血迹,忽又看到他颈上的玉坠,若藜不禁皱紧了眉头,她见过那个玉坠,太后那也有一个,太后说是她亲手雕刻的,送给自己儿子一个,自己留了一个。
莫非他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很可能就是陈昌皇子,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可是她正在应聘的路上,该怎么办?
来不及犹豫,她一咬牙,打定了主意。
她跑下楼去,看大家都在等着她出来用膳,于是在众人面前装作头痛的样子。
“我头好痛,小怜你陪我上楼。”
“师妹你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晟泽起身,关切地问她。
“不用。”若藜忙阻止他,“我想休息一下,你们先用膳吧。小怜你过来陪我就好了。”
小怜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头痛,但乖巧地上前去扶她,若藜有条不紊地交代:“我想在这里多休息几天,有小怜陪我就好了,你们不用来看我了。师兄你去邺城报信说我犯病要过些时日才能到。”
晟泽蹙眉,若藜看他起疑心,轻声说:“你只报信就好,到邺城后马上回来,不可久留。我没事的。”
晟泽满腹狐疑地答应下来。
“你现在就去。”若藜的命令很突然。
“现在?”晟泽看了一眼碗中还未动的饭菜。
“对,此事宜早不宜迟。”若藜很坚持。
“好吧。”晟泽出去牵马。
到了楼上的屋里,小怜试探着问若藜:“公主,你还好吧,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奴婢?”
若藜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笑道:“好个聪明的丫头!我刚发现了一件大事,要离开一阵子。”
“啊?!”小怜难掩惊讶的神色,“什么事那么重要?”
“我不能说,你听我跟你交代就是了。”
“公主尽管吩咐。”
“我要你扮成我的样子,先瞒过大家这几天。我去找一个人,会尽快回来的。”
“什么?!不不不……奴婢怎么能装作公主的样子呢?”小怜神色慌张,忙摆手。
“没问题的,冰人和那些丫鬟跟我不熟,正德王已经被我支走了,你又那么机灵,不会露馅的。”若藜笑着宽慰她。
“不行的公主,万一露馅了怎么办?”小怜直摇头。
“不用怕,正德王会保你安全的,我也会尽快回来。我不相信齐国会如此霸道,一点时间都不给。”
“那公主您要快点回来。”小怜想从她的眼中看到保证,若藜点点头,她的微笑给了小怜很大信心,小怜答应下来。
若藜换上小怜的衣服下楼去,趁着冰人跟丫鬟们在吃饭,到后院牵了马正要出去,背后忽然传来了晟泽的声音:“你要去哪?”
若藜正背对着他,心中一惊,马上镇定下来,捏着嗓子学小怜那娇柔的声音:
“公主命奴婢去买些药。”
晟泽皱了一下眉头,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要去报信,也没多问,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
若藜刚要走,只听晟泽又说了一句:
“你骑术不错嘛。”
若藜轻轻点头表示感谢,马上骑马朝西追轿子去了,晟泽勒马,朝北边邺城方向去了。
她一路打听,终于看到了那顶轿子。她追到一个小树林附近,只见那顶轿子停了下来,刚要出去,便听到了阵阵马蹄声,于是躲了起来。
“怎么那么慢?!”为首之人怒斥那四个轿夫。
“回大人,是他在里面太不安分了。”轿夫申辩。
“算了,这是打赏你们的,你们走吧。”
轿夫们领了赏钱离去。
那人把疑似陈昌的男子打昏,放到自己马上,策马向西去了。若藜看他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鞭马跟上。他们的马跑得很快,若藜也紧跟不舍。
第二天那马队竟然跑到了长安,若藜看着长安城门,正犹豫要不要去,想到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她是陈国人,进去又何妨,于是跟去。谁知那马队竟然横冲直撞地进了周国皇宫,若藜站在宫门外无计可施,只得等傍晚时分伺机行动。
注释:①彭城即今江苏徐州。
②冰人即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