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此地为别(1 / 1)
转眼到了十月,月寒风高之时,齐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高洋驾崩了,太子高殷即位。
朝中的局势变得复杂,一方是以杨愔为首的旧臣效忠于太子,一方是高洋的六弟常山王高演,有高湛等人的支持,欲废高殷篡位。
李祖娥为了自己的儿子坐稳皇位,找亲信大臣商议,想架空高演与高湛,从娄太后那里□□。娄太后常年大权在握,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朝堂不稳,后宫亦不安宁。
可高澄的旧邸太平静了,他的几个儿子中,除了河南王高孝瑜常跟高湛来往,别的好像都在这些是非之外。
若藜欺骗了那个御膳房的小宫女,以教她做菜为名拐弯抹角地从她那里或多或少地打探到宫里的消息,然后飞鸽传书给章太后。
在她内心深处,不排斥就这么等着——至少可以看到长恭,最近战事较少,他常留在府里。
她不知该喜该悲,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兵戎相见——算了,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楚,就像若不是孝珩提醒她连长大的孝瓘都认不出来,亏得惦记了人家那么久,还怕什么兵戎相见,到那时——他是他,她是她。
她喜欢看着长恭在梨树下练剑,每次路过都装作不经意地多看他一眼。
他好像有点变了,不再那么开朗热情,除了对自己的兄弟,他对其它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当长恭问起他们是否在哪里曾经相见时,她只能说没有。慢慢地,她想离开这里,她怕自己忍不住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他。
果然所有事都要自己一力承担吗?
她该有多坚强,才能承受接连而来的伤心?父母走了,陈霸先夫妇给了她亲情;与心上人无缘,谁又能填充她心中的空缺?
还有一件事,便是关于傲君戟的——当年他到底有没有从城郊客栈里偷走父亲的傲君戟,这件事一直压在若藜心中,可也不能明问,会引起他的怀疑的。
一日寅卯时分,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于是起身披上外衣,支开窗子,看屋外晨光若隐若现,驱散了寒夜。庭中的三醉芙蓉如雪洁白,只可惜这如玉妆容朝生暮死,不过——它经历了赤红似火的辉煌,或许,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她来到庭院,听晨风萧萧,庭中梨树落叶飘摇。冷寒的剑影划过双眸,她看到是长恭正在练剑,这阵子虽没有战事,他仍旧闻鸡起舞,丝毫没有放松。
唇角不经意地扬起,若是能一直这样,每天都能看到他该有多好?
郑若藜,你怎么会有如此傻的念头,你们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们当中有人可以放弃自己的国家,可能吗?他是齐国的将军,你是陈国的公主!
你们注定是敌人……
想那么多又有何用,现在他不在房中,正是到他房中搜寻傲君戟的大好时机。她拿定主意,悄然来到长恭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忽然看到有一锦盒立于墙角,大小刚好更装下傲君戟,她跑到锦盒边,正要打开,冰冷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找什么?”
若藜听出是长恭的声音,暗想不妙,马上镇静下来,从怀里掏出笈子猛地在手背上一划,霎时鲜血喷涌而出,她按住伤口,转身轻声说道:“公子,奴婢不小心划破了手,想来房中找些金疮药。”
长恭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看到她受伤的手背,眼神柔软下来,毫不避讳地托起她的手,牵着她走到瓷盆旁,帮她清洗伤口,若藜任由他拉着,忘记了反抗,或许本不想反抗。她微微扬头,看到他低垂的眸子,缱绻着三分温柔,怦然心动。
“怎么那么不小心?”长恭皱了一下眉头,帮她擦干。若藜不知说什么好,好在他也没追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长恭问道,不知怎的,他对面前这个姑娘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宫中第一次看见她时便已萌生。然而事情让他失望了,面前的女子摇头,客气地说只是久仰大名,但不曾认识。
若藜再次看到长恭依旧是在那棵梨树下,那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情愫如藤萝蜿蜒蔓上,她怕自己会沦陷其中,不管了,她一定要离开,回建康后再跟太后皇上请罪。忽而立住,她不想就这么走了,总归留给他些什么……
打定了主意,若藜转身回到厨房,做了一碗白果薏米糖羹。
再次来到前院之时,长恭依旧在专心练剑。如雪洁白的衣袂在风中翩然,一道道银光划过,寒气生,无痕。落叶飘零,随之起舞。
“四公子。”她喊住他,长恭收起长剑,看她端着东西,向她微颔,引她到凉亭中坐下。
“小梨姑娘找我何事?”
“公子累了吧,我给你做了白果薏米羹。”若藜把石桌上的托盘往他那边推了推。
“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谢谢小梨姑娘。”长恭笑着拿起汤匙,忽然感觉不对,面前的女子似乎有话要说。
“小梨姑娘你怎么了?”他放下汤匙,问道。
“四公子,我要走了。”纵有千般不舍,若藜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在这里待得不开心吗?”长恭有些惊讶。
“不是,是小梨想离开。”若藜柔声回道。
‘其实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就这么在你身边,不管未来如何。可是章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是大陈的公主,建康有我的家,我不能背叛我的国家。’
“你不是孤儿吗?你以后要到何处?”长恭心中不舍,这个女孩在自己身边呆了那么久,陪着他练剑,听他诉说,她的善解人意帮自己排遣很多烦恼。如今要走了,他如何舍得?
自己一直想拥有的知己,能陪伴左右的人,不正是她这样的吗?
“四海为家。”若藜只留给他四个字。
四海为家?就像以前的若藜那样,无拘无束吗?高长恭啊高长恭,你凭什么想把人家禁锢到自己身边?谁不想有自由呢?
“告诉延宗了吗?”
“告诉他我还走得掉吗?”若藜轻轻一笑,掩去了眼眸深处的那最后一缕悲哀。
“也是。”长恭点头,亦强颜欢笑,“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他把手放到怀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继而脸上现出窘迫的神情:“你先别走,我去给你拿些五株①当盘缠。”说完往屋子的方向跑去。
嫁个好人家,但愿如此吧。可如果不是心里的那个人,谁又算好人家呢?若藜心想,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深秋的冷风中,转身离去。
此地为别,相去万里——再相见时或许就是敌人了。
长恭并没有去拿银两钱币,而是找到延宗:“小梨姑娘想要离开,你去劝劝她吧。”
“什么?”延宗大惊,赶忙跑到院里,发现若藜已经不在了,急忙追出去。
在高府附近的一片树林中,好像看到了小梨的背影,延宗大喜,喊道:“小梨姐姐不要走!”
若藜回头看到是延宗,大吃一惊:怎么被他发现了?
一点犹豫都没有,她赶忙施展轻功逃走。延宗体胖,但因为习武还算灵活矫健,紧追不舍。
“小梨姐姐!别跑!”
“小梨子!”
“小笨梨!”
延宗边喊边追,可是追了许久还是被甩开了,他倚着一颗大树,喘着粗气。心里讶异,她轻功竟如此之好,果真深藏不露。
“气死我了,都说了不逼着娶你了还躲我?送你一程不行啊。”
延宗正嘀嘀咕咕,忽然从树上掉下来个不明物体。
那个不明物体重重地砸在延宗身上,不对,确切地说是骑在延宗身上。
“哇,好痛,什么东西啊……”延宗被压得很难过。还好那个不明物体移开得很快,延宗爬起来,看到竟是一个容貌可爱的小姑娘,而且正怯怯地望着他,于是怒喝:“你是什么人?竟敢压我身上?”
听到他的叫骂,那个小姑娘反而不害怕了,樱唇一撅:“你又是什么人?我可是李……”
“李什么?”延宗拍拍身上的土和草屑,不满地问她。
“我叫荔枝。”小姑娘心想才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还有人拿南果当名字的!”延宗刚想哂笑她,此刻忽然想到小梨姐姐,她也是拿水果当名字的,可为什么两个人的感觉那么不一样呢。
那个叫荔枝的小姑娘警觉地望着周围,延宗看她鬼鬼祟祟的,在她耳边大喊:“都怪你,害我追丢了我姐姐,你要代替她当我的厨子!”
延宗的霸道吓了小荔枝一跳,她睁圆了眼睛:“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命令我!”
延宗高傲地仰起头:“我可是安德王高延宗。”
“什么?”小荔枝当真吃了一惊。
“哈,害怕了吧。”延宗更加不可一世。
“切!”小荔枝不仅把不屑挂在脸上,还吐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延宗越发愤怒。小荔枝本想回骂,忽听周围有动静,拉住他就往前走,“好,我跟你走。”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看看高延宗这个人人品如何,小荔枝心想。
“你怎么那么不矜持!”延宗骂骂咧咧地被她拽着往前走。
那个小姑娘走得虽急,但嘴巴毫不示弱:“你那么胖怪不得追你家姐姐追不上。”
“你这个臭丫头怎么那么讨厌,我已经在减肥了!”延宗感觉身上每个毛囊都在冒烟。
“那我监督你。”
“谁要你监督啊……”
两人吵吵闹闹着,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旷之中。身后阳光灿烂,风吹落叶,搁浅在一汪碧溪中,安静祥和。
他们离开后,一群人追了上来。为首之人大骂:“小姐呢?刚刚明明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可是这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找不到小姐怎么跟老爷交代啊……”为首之人仰天抱头,“小姐要嫁给安德王的,要是把人丢了,你让老爷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那个安德王残忍霸道,小姐不嫁他也罢。”
“可安德王我们惹得起吗?”那个管家模样的为首之人拍腿恸哭。
注释:①五株是南北朝时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