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凉亭棋语（1 / 1）
陈国皇宫，宣室殿门前，三人下马，将兵器收起。
一个早过而立之年的男子走上前来，他步伐稳健，英俊挺拔，大概是常年在外打仗，略显成熟沧桑。
韩子高给他们指引：“他便是临川王。”
陈蒨向二人行礼：“见过溧阳公主，正德王。”
二人还礼：“见过临川王。”
“义父好久没上朝了，我们想去看看他。”若藜问陈蒨，“王兄见过义父了吗？”
一丝悲伤划过陈蒨的眼眸，但随即恢复平静，他拦在若藜前面：“公主，我刚刚见到皇上了，皇上他身体不适，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若藜微颔，心中有些疑惑，但也不好打扰义父。义父做了皇帝之后就封她为溧阳公主，封晟泽为正德王，待他们如己出，皇后章要儿待她也不薄。在她的心里，已经把义父和皇后认做了亲生父母，正如晟泽把她的父母当成了亲人。
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侯景所放，因为父亲不肯受他摆布，所以侯景要除掉后患。义父把侯景逼上了绝路，虽没有手刃他，也算是为他们家报了仇。所以义父对她来说不仅是亲人，也是恩人。
她与晟泽将信将疑地离开宫中，他们前脚离开，皇后章要儿后脚就出来了。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陈蒨与韩子高向皇后跪拜。
“快请起。”章皇后上前欲扶起陈蒨，她看了一眼韩子高，“韩将军可以先走了。”
陈蒨道：“皇后娘娘，子高管着宫廷戒备，这件事大可不必瞒他。”
章皇后将信将疑地望向陈蒨，看他眼神坚定，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了，皇上已经驾崩。”
听到这个消息，一抹诧异的神色闪过子高的脸庞，他看了一眼陈蒨，只见陈蒨面色凝重，眼神却埋得很深——那是七分悲哀，还有三分期待。
“所以本宫想让你继承大统。”章皇后的话掷地有声。
陈蒨猛然抬起头，开始推辞。章皇后打断他：“现在国家还未完全安定下来，我儿下落不明，你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章皇后走到他身边，满怀希望地望着他：“不要让本宫失望。”
“谢皇后娘娘。”陈蒨再次跪拜。
章皇后上前扶起他，眼中噙着泪水：“好侄儿，其实，我只想让你叫我一声婶娘，我只想有亲人在身边。”
“婶娘，孩儿会一直陪在您身边。”陈蒨也触景生情，“婶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找到陈昌皇子。”
是夜
陈蒨带着韩子高回自己府上，商量怎么隐瞒皇帝的死讯，顺利登基。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何兴邦安民，平定内乱。在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一个绰约的身影依靠在门旁，似在盼望离人归来。
那个女子手提着红色灯笼，烛光闪烁，跳跃着的是思念，是牵挂。
走到近处陈蒨看到是自己的夫人沈妙容，赶忙上前把袍子脱下给她披上：“夫人，那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等着，快进去吧。”
“王爷这几日在宫中，臣妾是朝思暮想，每天都在等着王爷回来。”沈妙容声音柔和，温婉动人。
看着眼前温柔可人的娇妻，陈蒨心生怜爱：“唉……本王这些时日冷落了你，是本王的错。”
两人并肩徐行，韩子高低头跟在后面。江南的晚风令人微醺，月影朦胧，陪着三人。到了后院，陈蒨向沈妙容道：“这样，夫人你先回房，我跟子高有要事相商，一会儿就去你房间找你。”
“是，王爷。臣妾告退。”沈妙容依旧柔情似水。她离去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子高一眼，韩子高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还有一丝恨意，心中蓦然一震。不可否认，自从陈蒨遇到他之后，对自己夫人的关心少了许多。
六年前，在陈蒨还在为叔父南征北战之时，碰到了年少的韩子高，看他容貌纤丽，又有雄心壮志，便让他跟随自己。他嫌子高先前的名字蛮子太俗，就改名为子高。韩子高因为出身卑微，也懂得世态炎凉，曲意逢迎，所以深得陈蒨喜爱，常伴在其侧。他从认识陈蒨，到懂陈蒨，经历了许多风雨，就算这个脾气火爆的王爷性急的毛病又犯了，他也能让其心平气和，以至于属下只有韩子高在陈蒨身边的时候才敢禀报军情。陈蒨把他的部下很多都分给了韩子高，韩子高也轻财礼士，很多人都归顺他。
妙容嫉妒他在情理之中，可她毕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对一些事情权作不知，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不容否认，陈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陈蒨与子高秉烛长谈，竟到了鸡鸣之时。中间好几次子高都提醒陈蒨王妃还在等着他，可陈蒨都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国事要紧。
此时，妙容在房间里愣愣地坐着，烛火早就燃尽，烛泪漫出了烛台。她敞着窗，让月光伴着她。她一宿没睡，都在等着，可是，他食言了。这不是他第一次食言，但此时她心中的抑郁着实难以排遣。
妙容刚到庭院，便看到陈蒨与韩子高从房中走出，压下心中的委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上前向临川王请安：
“王爷，臣妾到了建康多时，想进宫探望皇后娘娘。”
陈蒨刚想向她陪不是，又看她毫无怪罪的意思，心里有愧，自然依她：“好，夫人陪我一同去吧。”
皇宫后花园内，池中荷花盛开，香远溢清，粉瓣吐金蕊，碧水漾清漪，微风徐来，吹得池边画舫摇摇晃晃。
妙容与章皇后坐在凉亭中纳凉，对弈。
章皇后思量定，落下一子，却看妙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提醒她：“妙容，下棋的时候不专心可是对对手的不敬。”
妙容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跪下：“皇后娘娘恕罪。”
章皇后笑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跟婶娘讲讲什么事让你如此牵肠挂肚。”
妙容起身，咬咬嘴唇，颇有不甘地答道：“只是家事罢了。”
章皇后心中犯疑，都道临川王有一与他同生共死的如花美眷，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沈妙容，她有丈夫宠着，还会为家事心烦？
“什么叫只是家事？”章皇后佯怒，“你的丈夫是未来的皇帝，你是未来的皇后，你们的家事还能是小事？”
“皇后娘娘息怒。”妙容解释，“我的夫君是未来的皇帝，可我却不一定是未来的皇后，我只要在他身边看着他，便已心满意足了。”
“什么？”章皇后心里一惊，当下明白可能是因为陈蒨对别的女人动了心，让妙容心中不自在，于是劝她：“你先坐下来，慢慢听我说。”
她命左右退下，开始讲述：
“你知道吗，其实皇上在娶我之前，心中已经有人，只可惜那个女人嫁给了他的结义兄弟，他只能祝福他们，把痛苦埋在心底。”
章皇后顿了一顿，回首往事，不免有些伤神。妙容吃惊不小，她一直以为皇上虽后宫佳丽多人，却只宠爱章皇后一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
章皇后接着说：“后来我嫁给了皇上，陪着他一起痛苦，可他看不到。我知道他偷偷来建康见自己的兄弟和那个心上人，也只能假装不知。”
章皇后的话触动了妙容心底的那根弦，她凄然地说：“可是，这样假装好辛苦。”
风吹动荷叶，也拂过两个有着相同经历的女人的心，只不过，一个已经从阴影中走出，另一个还在困境中挣扎。
“庄子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了。”章皇后说完拂袖轻轻落下一子，示意她下下一步。
妙容心中稍稍平静，随便走了一步。
“随便下可不太好哦。”章皇后顿了顿，平静地讲着往事：“我之前一直嫉妒那个女人，为什么她可以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后来才发现，我不用嫉妒她，因为我一直陪在我爱的人身边。”
“可是皇上对她很关心啊。”妙容脱口而出，刚说出来就后悔了，她怕再勾起皇后的伤心事，可是章皇后丝毫没有介意：
“我不嫉妒她，因为我曾陪皇上出生入死，那些日子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当我在侯景手里时，看到皇上奋不顾身地救我，我就知道，皇上是重视我的。只要他眼中有我，足矣。”
章皇后说得云淡风轻，心中还能思考棋路，她又落下一子，几乎将妙容逼近绝路。妙容心中已经认输，认真听章皇后说着：
“我不能那么自私，皇上后宫还有许多嫔妃，如果我们互相争风吃醋，后宫焉能有太平日子。”
“皇上的结义兄弟死了，他便把他的女儿和徒弟接到宫里，封为公主，封为王爷，疼着，宠着。我也愿意和他一起疼他们，宠他们。因为能够爱着他爱的人，也是一种幸福。”
“能够爱着他爱的人，也是一种幸福。”妙容喃喃，皇后上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对，你与临川王同时被侯景所困，共历风雨，生死相托，这份情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
“可他爱的是个男人，那个男人也陪他出生入死，他想立那个男人为后！”妙容还是把心中气结的那件事说了出来，章皇后大惊，柳眉紧锁：“他好生糊涂！那你更不能让他胡作非为，这样做于礼不合，毁了他一世英名不说，还陷陈国于不安之中。”
章皇后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吩咐妙容：“你即将母仪天下，好好学学宫廷礼仪，以后后宫就交给你管了。你要做一个贤内助。”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谢皇后娘娘。”妙容甚是感激。
“你告诉本宫，那个男人可是韩子高？”章皇后盯着她的眼睛，妙容的眼神有些闪躲，最后还是点点头。
“你先退下吧，叫陈蒨过来。”章皇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妙容退去后，她扬起衣袖拂乱棋盘。
陈蒨来到后花园中，看到章皇后端坐亭中，前面摆着一盘凌乱的棋子，心下疑惑。
章皇后见他过来，也不寒暄，直接问他：“你觉得陈国跟我们面前的棋盘有什么不同？”
陈蒨看了一眼凌乱的棋盘，回道：“陈国的局势比这棋局更乱，南方动乱未平，北方又有齐周虎视眈眈。”
章皇后接着问：“局势动乱，我们需要什么？”
“兵马，粮草，将领。”
“那是将领重要还是你的后宫重要？”
陈蒨愣住，章皇后抬起眸子，说道：“如你所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平定内乱，抵御外辱。”她紧紧地盯着陈蒨的眼睛，似有所指地说，“韩子高是良将，忠心耿耿，你非要把他禁锢在你身边吗？他如果征战沙场，是人人佩服的将军，如果被你招入后宫，那他就是人人不齿的娈童。你是想让他名垂千古呢，还是为世人诟病？你想让太史公如何给他立传？”
陈蒨陷入沉思，章皇后劝道：“沈氏机敏聪慧，仪态端庄又识大体，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你受禅之时，就立她为后吧。”
“孩儿明白。”
注释：根据正史《陈书》的记载，是没有男皇后一说的，但无奈作者看了《南北史演义》，其中南史第二十九卷“慕狡童红霞失节扫余寇兴国称尊”写得很内个……总之不太可信，一来陈霸先没有叫红霞的女儿，没有姓张的妾室（有的可能性太小了），陈家铲除王僧辩也绝不会因为韩子高。作者本来只想按《陈书》上的记载写，无奈男皇后的传说比较深入人心，提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