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五卷 囚笼篇 第七节(1 / 1)
山田医生替王爷打过了针,喂过了药。王爷仍是昏睡着,我坐在床边守着,定定的看着。
我突然想起见到王爷的第一面,王爷笑声爽朗,精神矍烁,声若洪钟,可眼前的老人,苍老病态,萎顿灰败,迟暮的人生都是这么暗涩么。
溥泽轻脚走了过来,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悄声问:“还没醒过么?”
我摇了摇头。
“我教孩子画画,现在孩子们都睡了,大龙和丰儿陪着他们。”
我点了点头,也低声说:“我现在都顾不得他们了。。。真是感谢你。”
溥泽顿了会儿,踌躇的开口:“我以为孩子们对你来说最重要。。。”
我一惊,抬头看他,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轻笑了下:“王爷毕竟是你的丈夫,你重视他是应当的。”
我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这两句结论性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斟酌着:“我。。。经受过一些事情,差点以为自己过不来,是王爷的出现让我的命运有了转变,把我从那个黑暗的噩梦中救了出来。王爷四处寻找他的嫡孙,以为我是格格,后来发现并不是,我当时想留在子书旁边,所以做了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但是我不后悔有了怀远,真的,我一直把王爷当成玛父一样敬重,他是我在这世上剩下不多的亲人了。事情很复杂很荒诞,不过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也没有人需要来理解我。”我越说竟越来丧气,低下了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前方变得渺茫难测,我突然感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误入歧途,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对不起,我情绪不好,我脑子现在很混沌,胡说八道了,你不要见怪。”怎么说都觉得奇怪的,溥泽的话有刺探的意味,是我敏感么?如果没有,我干吗要解释撇清跟王爷的关系呢?也许人家并不是试探,是我自己多心了。可若是试探,他又在试探什么呢?他想得到什么答案呢。我越来越心虚,仿佛自己知道陷阱而故意去踩,几分痴傻。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溥泽笑了笑,顿了会儿,“其实我很理解你。”
我愣愣的盯着溥泽看,有些震惊。
王爷微微的□□声唤回了我的神志,我低低唤:“王爷,王爷,你张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齐丫头啊。”王爷的醒来冲淡了几分尴尬,是的,我无暇顾及其它,只能清了清杂念。
王爷张开眼睛,仿佛不适应光线,眨了半天,我看他白眼球里泛满了血丝,几分诡异。
王爷的嘴还有点歪着,唔囔着:“皇上在是吗?”
溥泽忙凑上身去:“政王,我在。”
王爷吧叽了几下嘴巴,嗫嚅道:“没。。。想到。。。本。。。王。。。命不久矣。。。可是。。。本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帮。。。皇上办到。。。”
溥泽拍了拍政王的手背:“政王,您已经尽力了。。。你现在只需要静养,等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密山府。政王,你为大清鞠躬尽瘁,实在是大清群臣的表率,现在只是暂时的病况。。。”
“本王。。。知道。。。自己的。。。状况。。。本王。。。对朝廷对皇上。。。没有遗憾。。。只不过皇上。。。你要答应微臣一个遗愿。。。善待齐丫头。。。善待怀远。。。”
“王爷?!”我低呼。
溥泽点头:“政王你放心,等回到北平,我一定封齐清封怀远,怀远会光耀门楣,绝不辱没赐苏家世代皇室姓氏的功勋。”
政王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他现在身体状况这么差,说几句话就累的气喘吁吁,休息了一会儿,又说道:“皇上,请带。。。齐丫头。。。去趟。。。密山府。。。”便不再说话。
溥泽点了点头:“王爷,我明白了,你安心养病。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吧。”
政王微微点了点头,闭目休息。
溥泽来拉我的手,我一惊躲开了,溥泽便拉我的袖子,我犹豫的站起来跟他出去,弄不明白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不一样了,也没明白也里面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抬头盯着溥泽,只见溥泽脸色霁朗,微眯着眼睛,蕴着流动的情绪,嘴角微微上翘,带着点自得的满足和欣喜。
他回头看了看我,扯了一个恬淡的笑,温言道:“回去准备包袱,明天日本人会派我去密山府巡视,我会带你一起去。”
我蹙了眉头更是迟疑了。
他又笑了笑:“如果不信我,那一番心血真是白做了。不过,政王你总信得过的,这也是他交待的事情。”
我嗫嚅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事情云里雾里让我没明白,又而且什么事情变了我只能感觉却不明了,这是种本能的担心,也是数年来历难的惊弓警惕。
“那就成了。。。我又不吃人。。。明天六点,你到同德殿门口来,怀远和子书先交由给苏管家照理。”说完,走了。
我回屋冥思,想不破迷局,苏管家叩门,送上来套衣服:“皇帝吩咐了,明天着这套衣服随行。”
我请苏管家留步,欲问详情。
苏管家低声细语:“此事,王爷筹谋了很久,皇帝也有参与。现在王爷身染重病,但这事是势在必行。”
我隐隐有些明白是什么事了,也明白苏管家的不便说破。翌日清晨,把怀远子书安置好,又叮嘱了苏管家大龙和丰儿,这才换过了衣服往同德殿走去。
不多时,溥泽下楼,经过我时,略停了停,身后的几位日本叽哩呱啦讲了什么。溥泽揽我进了早已候着的代皇辇的汽车。
车突突的开了出去,我在皇车里如坐针毡,溥泽笑着拉了拉手套,把帽子放在旁边,凑过来对我耳语:“你知道刚才日本人讲什么吗?他们说,平时觉得川岛芳子着军装迷人,倒没想到这女人更是出彩,怪不得皇帝要带着出巡。”
我睁大眼睛瞪着溥泽,溥泽倒泰然的很,指了指后面的路说:“日常所居内廷,外廷就宽敞很多,多是议政之所,你平时很少来这边,不妨看看,那是勤民楼,那是嘉乐殿,那是,呵呵,那是怀远殿,我想你来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有个怀远殿,不然不会给怀远取个这个名字。怀远取自唐诗词牌,醒诫为政之人胸怀远志,怀远的名字可是这个意思?”
溥泽淡淡的看着我,眸子深邃如渊,盯着我心头乱慌慌的,还未开言,他便不等我回话的继续说下去:“怀远殿最不安静,隔着道墙外面就是长春公路,平日车流穿梭,很是喧嚣。本来那边有个定华门,但本就觉得吵,居住办公都非佳所,便落了锁,一概出入都由明华门耀华门和殊华门出入。”
我定定听着,刚开始觉得他不过闲扯,但听了几句就心头豁然,他是在向我说地形说人户流动,原来,原来。。。是了。。。是了。。。
我目光如炬的盯着溥泽,仿佛能把他脸上灼出两个洞来,心情激动的不能自已。他倒只是微笑,缓平直叙,声音低低的,跟我耳语似的密密切切。
从驾驶舱跟座舱的小窗,司机跟御用挂回头瞅了瞅我们一些眼,叽哩咕噜一边说还一边笑,我想起溥泽翻译的话,大概现在他们也不是什么好话。我顿时脸有些红了,溥泽个子颀长,坐着饶比我高出许多,我缩手缩脚仿佛全被笼罩在他身影里面。
随着喇叭响着:“皇帝陛下起驾出宫。”
车子缓缓的驶出了正门,我心情澎湃,紧张的全身僵直。围墙,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出了围墙,怀远,怀远,额娘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带你离开压抑的牢笼。
溥泽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激动,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背给予安慰,我咬紧牙关,克制自己,勉强露出个笑容。
路上,溥泽指点路途给我看,穿插些风景典故,我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为让别人以为他为我讲解风景。
正午才到密山府,早有人安排了午餐。因为是自助式,所以大家倒十分随意。我端着盘子挟了东西,谨慎的在长桌一侧落了座。桌首坐着溥泽和几位日本关东军司令,高谈阔论着什么,溥泽偶尔用日语回答,我嚼着食物,心里想,溥泽在日本长大,大概也是坂桓大佐同意移花接木的一个原因。自小淋浴在天皇的恩泽下的皇帝,比不排斥天皇的傀儡皇帝要理想的多。
正低头胡思乱想,溥泽已经吃完了饭,走到我旁边附耳讲道:“我下午要去巡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被溥泽的突然递语吓了一怔,溥泽回头对下人吩咐道:“把她带到细竹阁去休息,好好伺候。”说着走了,随后几个日本军递过调侃的眼神也跟着走了。
我吃完饭跟着下人去了细竹阁。果然楼前楼后有几丛细竹,虽天寒地冻的,叶萎却枝青且直,一副傲骨。掩着小径幽幽,清雅非常。室内整洁简单,三进屋子,一进厅,二进起居室,三进卧室。
我随身的东西整理了下,下人又送进来了些行李,我说:“这些并不是我的。”
下人回:“是皇帝的。”
“那就送进皇帝的寝室吧。”
下人抬眼望了下我:“这就是皇帝平时来密山府的住处。”
我愣了一下,什么?这是溥泽的地方?那为什么安排我在这儿。怪不得日本军的眼神调侃,溥泽干吗要弄这些个误会。
我咬了咬唇,按捺下疑问,只想着等溥泽回来总会碰到细问的,便不再向仆人相询。仆人忙妥,我打发出去了,坐在起居室出神。
起居室不过桌椅灯榻几各一张,简单的很,甚至有些朴素,很是没有长春皇宫的富丽堂皇,难怪我进来后根本没有查觉出是皇帝的住处。呆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想怀远,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怀远,我敢肯定他会哭着寻我,不由揪心难过。
下人轻叩门,我抹了眼泪,说声:“进来。”
下人请示:“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可以淋浴了。”
在车内颠簸许久,确实想好好洗个澡,可一抬脚,突然想,这个淋浴有点不同寻常,便滞了下步子。站了会儿,下人也忍不住抬头瞧了我一眼,我定了定心思,难道就因为一个误会就不洗澡了么,不过是个误会,澡还是要洗的,说通了自己,便跟着下人去了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