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五卷 囚笼篇 第五节(1 / 1)
随后几天的发展倒出乎我的意料。丰儿告诉我说,婉容居然被关东军放了出来,送回了同德殿。
政王看我脸色突变,问我怎么回事。我把向溥泽建议跟政王讲了。
政王摇了摇头:“无谓之为啊!”
“怎么会这样?”
苏管家说:“福晋,事态真的很复杂。溥泽曾跟坂桓大佐提起了离婚的事情,日本那边极力反对,那边几个高官对皇后的娴雅仪态十分敬仰,只说皇后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成偶像,又无过错,随意废黜,不合情理。”
“什么。。。”我一阵目眩,不知如何是好,“罢了,如今她虽不得自由之身,但总比关在寒气逼人的屋子里好。”
“事情并不如你想的这么简单。皇后怀孕了。”
“啊?”我瞠目结舌。
“坂桓大佐以为孩子是溥仪的,他脸色很不好,他不会允许留下这个孩子的。”
“为什么?”
苏管家重重叹了口气,“《帝位继承法》上规定,皇帝死后由子继之,如无之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溥仪意外身亡,再加上溥泽贝勒的身世隐晦,日本军并无让溥泽贝勒以弟位袭之,而是李代桃疆,不过是为了保存他们的颜面,皇帝刚刚即位就莫名亡命,会动摇他们的威信。但婉容皇后如果生下儿子,日后大清的继承就注定还是满洲人的。坂桓大佐已与溥泽说媒,欲把东京候爵之女许配给溥泽,日本人的意图照然若揭。”
“那干脆揭开说,孩子并不是溥仪皇上的。”
“坂桓大佐不会信的。就算信了,皇后的形象被毁,反而凶多吉少。”
我无力坐到椅子里,后悔不迭。我本好意相救,却陷皇后与溥泽于困境之中,懊恼痛惜充盈着胸腔,只觉困囿囚笼的无力无助。
我脚步轻轻走到婉容的卧房前,推开门缝。婉容早已换了崭新的衣裳,头发梳理过,光泽重现,她虽躺在榻上休息,两手却抚在肚子上,甚是安详。我突然想起我的双手在小环肚子上留恋的那种奇异的感觉,泪突然落了。我如愿以偿的有了个孩子来陪伴我,何其有幸,但婉容却要失去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
我咬着帕子不哭出声来,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泪眼蒙胧看到是溥泽,他手揽过我的肩往回带,我顺从的跟他进了办公室。
婉容搬回来安置在溥泽的楼里,溥泽的办公室离婉容休息的地方不远。
我坐在办公室,抽泣逐渐有声,哭了好一会儿,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我记得初认识婉容,这么温婉娴雅,她待我合蔼可亲,一点没有皇后的架子,我记得她写的爱莲说,字里行间流露孤高自矜的情态,。。。可如今。。。我是真的想救婉容姐姐,可没想到会这样。。。”
“你救不了她。”溥泽说顿了一会儿,“你也不用自责,皇后的身孕是掩藏不住的,坂桓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我定了定神,吸了吸鼻涕,深深的呼出口气:“我还要向你说对不起,听说坂桓要你娶一个日本女人。”
溥泽翻弄了几下书页,眼神扫略,我看不出来他是真在看书还是掩示情绪。我突然想知道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想问,又怕搪突,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会不会娶那个女人?”
我一怔,盯了他一眼,他怎么知道?
溥泽站起了身,临窗而立,背对着我:“自从我踏进这个皇宫,我就知道,很多事情我会身不由已。”
“那你为什么答应王爷要进这个牢笼呢?”我脱口而出,问了徘徊在心中好久的疑问。
溥泽顿了一会儿:“你应该知道政王福晋的,她是为救我死的。王爷送我去了日本,吃住行都有人跟着。前一阵子王爷带我回国,我就回来了。不论在日本,还是在新京,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伊始,福晋就把溥泽布置成了自己的棋子,后来舍命相救,被王爷继续拳养。真的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里的恩恩怨怨要怎么才能理清。舍命的福晋当时并一定是为了救人而救人的,多少是因为这颗棋子对王府的重要性。福晋勘察远景,帷幄智谋,并不输给男子。
而溥泽才真正是牢中金丝雀,从小被王爷供着锦衣玉食,学习玩耍皆不干涉,只是限制其自由。怪不得他能坦然对待这坚固的牢宠。
溥泽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唤回我的注意,轻描淡写的问我“你。。。怎么会成为政王的福晋?”
一瞬间我眼前掠过很多事情,从宜远到莫愁,从林伯堂到姚广田,从政王到史密斯,这么复杂的路途,这么纠结的情节,我竟不知如何开口,我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照顾子书,而且,我想有一个孩子,成为福晋是我在那个情况下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溥泽也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气氛沉沉的,我陷入沉重的回忆中去,只是无力的靠着沙发椅背。
时间不长,婉容的房间传来了一阵扭打挣扎的声音,间杂压抑的喝斥声。我仿佛看到身强体壮的仆人扣着婉容的双手,撬开她的嘴巴往里面灌落胎之药,婉容不过是一个女人,以前虽得到皇上的宠爱,但没机会去做母亲,现在她无意间怀孕,不去追论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永远是无辜的,是珍贵的,是宝贝的。而现在那些狠心的日本人的决定,无意是要了婉容的命。
想着想着,我潸然泪下,咬着帕子压抑哭声,使劲抵住沙发椅背,要把那绝望母亲的悲鸣声抵制在脑外。
半晌之后,婉容房间里的动静逐渐没了,我向溥泽告了扰:“我去陪陪婉容姐姐。”
溥泽点了点头,我才进去婉容房间,有两三个强壮的日本婆子还守在门口,倒没有阻拦我进去。我看婉容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神情呆滞,衣衫零乱,可见刚才那一番挣扎十分剧烈,我慢慢坐到婉容床边,安慰的抚摸婉容的右手,婉容瞪的大大的眼睛慢慢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左手还拂在肚子上。
好大一会儿,婉容才低低的说:“他已经在我肚子里面生了根,现在。。。我好疼。。。他们好残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皇后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么。。。皇上离开了我。。。现在孩子也要没有了。。。我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我强忍着眼泪却忍不住:“婉容姐姐,你还有我,以后怀远就是你的孩子。。。以后我叫他唤你娘亲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婉容强颜笑了下:“他在我肚子里动的时候。。。我感受到至高无比的满足。。。我保护不了他。。。”还没说完,婉容按着肚子发出撕声裂肺的呼喊,我慌慌的看到床单上滩泅出一滩血来,看来是刚手灌下的药发生作用了。我吓的魂飞魄散,回头冲婆子喊到:“还不快来帮忙!”
婉容痛呼连连,喘息咻咻,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在。。。他在恨我啊。。。怪我保护不了他。。。疼。。。疼死我了。。。啊!啊!”
那几个日本婆子冲上架着婉容就往旁边的恭房走去,有个婆子往婉容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我一拉那婆子的手腕,厉声问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那日本婆子嗫嚅:“止痛的!她痛!”
我松开那婆子的手,看着婉容痛的蜷着身子像个虾米一样被她们拎着架着进去了。
这天我在婉容屋里逗留了很久,那些婆子处理完事情要走,被婉容忽悠拉住了,婉容说:“刚才那止痛的药还有没有?”
那些婆子愣了下,掏出个盒子放在桌上走了,婉容急忙抓起药盒,倒了几粒下去,我连拦都没来得及,帮她倒了杯水,送了药扶她卧下来。婉容的脸色霎白,痛的流的汗把额角两鬓都沁的湿湿的。我把药盒盖起来,才发现这种药丸黑黑的,有种熟悉的味道,我好奇闻了闻,疑惑了半天,突然想到,这是烟片丸子吧。
我大惊失色,回头告诫婉容,这药丸子可不能再吃了,我回头送另外的止痛药来。婉容虚弱的哀求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我知道这个很有效,你不要拿走。。。”
我跺了跺脚:“这个不是有效,是有毒啊!”说着转身回了缉熙楼,配了药方给下人抓药,又怕效果不够,叫人去山田君医生那儿要了些止痛药来,打包让人送去婉容住处。
几次探望,婉容时好时坏,有时精神焕发,还知道梳洗打扮与我长聊,有时神情渴睡,气息恹恹。我担心她,就探视的勤了,正遇到上次那个日本婆子从婉容房里出来,我感觉不妙,冲进房里,正看到婉容在嗅着什么东西,心满意足的,我冲上去夺过婉容手上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婉容回神趴到地上用手拢起那些东西,我拉她,着急喝道:“不许捡,不许捡,听到没有!”
婉容像没听到我的话一样,去嗅拢起的小堆大烟屑屑子。我怒火中烧抓起盒子,冲进了勤民楼,坂桓大佐果然在里面,我冲上前向他展看手中的东西,大声说道:“为什么给她这个,这是烟片!这个会上瘾的!”
坂桓大佐顿了一会儿,语调怪异的中文说:“福寿膏是好东西,可以治皇后的病,皇后喜欢这个!”
我把纸盒子摔到坂桓大佐的脸上:“放屁,这是毒药,是毒药,会害死婉容的!你们不安好心!你们不是喜欢皇后,当她是偶像么,为什么要这么害她!说什么是好东西,好东西你们自己怎么不吃,你吃不吃,给你吃!”
坂桓大佐在地板上顿了下拐杖,重重一哼:“福寿膏不是普通平民可以吃的起的,正是她是皇后我们才供奉给她的!”
多么强词夺理,我怒极反笑,被身后的人往回一拉,溥泽握着我双肩,正对我说:“本来福寿膏确实是给皇后止痛的,后来她让下人来向坂桓大佐要,是皇后自己愿意吃的!”
我啼哭不止,虚弱的反驳:“如果不是他们害死了婉容姐姐的亲人们。。。婉容姐姐怎么会吃这个东西。。。”
川岛芳子袅袅走了过来,讥诮的口吻说:“福晋总是这么胡言乱语么。。。谁被害死了?我倒要听听。”说着还搭上了溥泽的肩膀,半倚着他。
溥泽拿开放在我双肩上的手:“你先回去吧。照顾好他们!照顾好你自己!”
川岛芳子哼笑了两声:“皇上真是温柔啊,怎么不对我也温柔一下呢!”
我望着溥泽的脸欲言又止,只觉得川岛芳子对溥泽态度暧昧,深沉不测,更何况坂桓还在旁边,我无法,只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