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五卷 囚笼篇 第四节(1 / 1)
此后的几次,我与大龙子书怀远在草坪上玩的时候,就常能看到溥泽了,却不再是进出宫,而是长时间的在殿前拿着个画板在画着什么。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怯场似的并没有去主动招呼,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内务府又送来了好些个玩具,有球啊小推车木剑什么的。我拿了球跟孩子们在草坪上踢,子书骑着小木马,起先对我们传来的球只是像征性的踢一下,传的次数多了,也心痒难耐的撇下小木马大力踢了起来。
怀远还小,蹒蹒跚跚跟着球跑,时不时的去扑球,人小就显得球大,抱了个满怀,咧着嘴笑,口水都流了下来,滴到球上,我便笑着过去替他揩口水。
背后听大龙慌慌的提醒句:“轻一点。。。”
我回头,正看到子书大力开出的脚,嘿嘿得意的笑着,那足球一个弧线飞出草坪冲向殿前,弹跳了几下冲溥泽滚去,溥泽抬脚抵住球,朝我们望来,却没有把球掷回的意向,仍着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颜料盘。
我回头叮嘱大龙看着孩子们,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溥泽这才放下东西,将球捡了起来站在原地等我。
他没有再刻意打扮,日常的发型有些零乱,也没有戴眼镜,双眸微睐意态阑珊的,穿着宽松的衬衫长裤,身材颀长,盯着我过来。
我竟有些怕生,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些,走到跟前跟溥泽福了一福,伸出手去接球。
溥泽没有递过来的举动,轻声开了口:“现在宫里宫外多是穿旗袍洋装的女子,像你这样还穿着旧式裙子的倒是很少见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喑哑的磁性,我这样想着,倒忽略了他的话,回神傻傻的“啊”了一声,又为自己的失礼而窘迫,眼睛往旁边瞄去,那画板上用了大片的橙黄红色,暖洋洋的色调,一个年轻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揉着孩子的头发,女子笑容可掬,眼睛都笑的眯起来像个月牙,嘴角的梨涡深深,甜昵可亲,孩子张嘴大笑,手乱挥乱舞,调皮撒欢的样子。
画的是我么?我脑子不禁窜进这个念头。
溥泽顺着我的眼神,解释道:“我在日本上的艺术学校,所以会画些,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
我有些惊喜,他不自许朕倒自诩“我”,多少是距离近些,冲口而出:“画的可是我?”
溥泽扯着唇笑了,如果那算是笑的话,那个笑很淡,在嘴角泛了浅浅的弧度,若有似无的:“有些远,看的不甚清,凭着感觉画的。”
我咬着嘴唇笑了:“婉容姐姐喜欢照相,她屋里摆了好多相片,不过看起来冰冷冷的,倒没有你画的看起来温暖。”
溥泽点了点头:“你的殿里倒没有相片,只有些字画。还有几笔收尾,画完我叫下人给你送去。”
我笑着点了点头,那层我自以为很冰冷的隔膜竟这么容易消散了,我大胆的自溥泽手中取过球,冲溥泽挥了挥:“要不要加入到画里?”
溥泽沉了会儿,点了点头,我展开笑脸,转身往草坪走去,溥泽跟在后面。
一声迟疑的声音自后飘来:“皇上?”
我回头,却看见是婉容靠着殿门,半个身子隐在门里,半个身子探出来,迟疑不决的,眼睛睁着大大的盯着溥泽,又唤了声:“皇上?”
我真是吓了一大跳,才几月不见,皇后竟如同枯槁一样面容蜡黄蜡黄的,双眼沤着,一点光泽都没有,头发因卷过却没打理,枯糟糟乱蓬蓬的。我心疼的上前喊了声:“婉容姐姐。”
婉容直勾勾的盯着溥泽,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忽然她冲进去,握着溥泽的膀子,急切的喊道:“达令,难道你不爱我了么?为什么叫他们把我关起来,那个屋子好黑,又没有窗户,晚上还有老鼠在地上爬来爬去的。送的饭都是馊的坏的,我想吃芙蓉酥,想吃赤豆乳糖包,你让他们去买,买给我吃啊,皇上,你这么久为什么不去看我啊,难道你对我说爱我说的都是假的么?。”
溥泽有点不耐,眉头深深蹙了起来,我冲上去拉过婉容:“婉容姐姐,他不是皇上,不是,他是皇上,可是他不是以前那个皇上!”我越说越乱,却不知怎么劝解婉容。
这时旁边有个高声尖锐的声音喝了一声:“襄福晋,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不是以前的皇帝了?!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可不就是大同皇帝么!”
一个军人向我们走来,后面跟着板垣大佐,参谋金子,那军人胸前鼓鼓的,束着腰带却是纤腰一握,面容线条刚硬,偏偏眼睛大大的,媚态横生。我心里顿时想起政王提过的,她是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玗,投奔了日本军,还有个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走到溥泽面前,其实她的身高比溥泽矮了一个头,却斜着头背着手侧眼打量着溥泽,抿嘴笑了,回头对婉容说:“皇后好福气,皇帝竟越长越俊俏了!”说完哈哈大笑。
我瞟了溥泽一眼,溥泽面对这样的调戏很是淡漠。
婉容退开一步看着溥泽,摇了摇头:“是的,他们骗我,你不是皇帝,真的不是皇帝,你们骗不了我!他不是皇帝!”
川岛芳子冷哼了一声:“快把这个疯女人关起来,再让她逃出来,就把看门的人杀了!”跟后面大佐和参谋也面色不善。有下人强拉着婉容进去了,我看着尤其不忍,大龙抱着怀远拉着子书站在我后面,我冲着大家福了一福,回头抱了子书回殿里。
走了不远,忍不住回了头,看川岛芳子低声向溥泽说着什么,笑容满面的,溥泽神色淡薄,在收拾画具。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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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又要入冬,早晚颇凉,我惦记着婉容,让丰儿抱着被褥,我提了食盒往同德殿走去。婉容被关在偏僻的角落,小小的院落,地上铺满了落叶,昨儿个又落了场薄雨,沁着叶子湿湿嗒嗒。我递了五块大洋给看门的,她面有窘色,我又递了五块过去,直保证:“只是看看她,天气冷了,送点铺的盖的,再送点吃的,别无他想。这儿地处偏僻,没人会知道的。”
那婆子掂了掂银元,咬了咬牙:“好吧,可快点,被人发现我就惨了。”
我连连谢过,跟丰儿下了几级台阶,那囚禁的小屋子竟有半层在地下,想是墙上都渗着雨水,又晒不到阳光,尤其寒气逼人。待视线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屋里简陋的很。婉容蜷在铺上呆呆的望着我。
我看婉容凄怪怪的模样,眼眶热热的,忙上前把被子裹在她身上,喑哑的开了口:“婉容姐姐。”
婉容怔怔的望着我:“皇上呢?皇上去哪了?”
我吞吞吐吐:“皇上,皇上在养病,轻度肺炎,现在天又凉了,老是咳嗽不止,大夫叮嘱要保养得宜。。。”
“清儿,连你也骗我。”婉容目光凄怆转到视线,喃喃道,“罢了,罢了,他不会原谅我的,我还惦念着他干什么。他虽一直没有跟我有夫妻之实,但对我呵护备至,我一直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可我看见李玉亭。。。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没克制住自己。。。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我真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有泪顺着婉容瘦削的脸颊滚落,我心疼的抚了去:“皇上是爱姐姐的,皇上是真的生了病。”
婉容侧过头剜了我一眼,狐疑又薄责:“那个男人是谁?十四格格居然说他是皇上!我差点真以为他是皇上。”
我顾左右而言他的从丰儿手中拿过食盒:“婉容姐姐,你看,我帮你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芙蓉酥和赤豆乳糖包。。。”
婉容狠狠的抓住了我的手:“你快说,他到底是谁?皇上到底在哪?”
婉容的力道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我缩不得手,只是小心掰开,丰儿也上来帮忙,我只道:“小心,不要伤了姐姐。”
丰儿一边掰一边讨饶:“皇后娘娘,念着您与福晋姐妹之情就不要为难福晋。。。有些事情福晋不想说,是不想让您难过啊。”
我慌慌喝止丰儿:“不要乱说话!”
婉容愣了愣神,趁此我脱开箝制,婉容默了一会儿,开始笑了起来,苦笑,直笑的泪都流了出来。
我担心的望着婉容,却十分无奈,那婆子在敲门催促,我放下了食盒和铺盖,离开了这个晦暗的小院。
我回到熙凤楼想找王爷,四处寻不得,恰时仆人送了装裱的画过来,我指着墙上说:“就挂那儿吧。”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去了皇上的嘉乐殿。
溥泽在看着书,仆人通报后我进屋施礼,溥泽指着对面的沙发椅让我坐下。我告福坐下,盈上笑脸对溥泽说:“画已经送到了,臣妇来答谢。”
溥泽合上书卷放在一旁,懒懒的开口:“刚送去,福晋就来答谢,急促了些。是有事吧?但说无妨。”
我被拆穿来意,微微赧然,但为了婉容倒也顾不得了:“有件事情,怕皇上觉得搪突。”
溥泽扫了我两眼,我只觉那眸子冰澈澈的:“说吧。”
“皇上与皇后离婚吧。”我鼓起勇气谏言,大有不顾一切的后果,我低着头闭着眼,脑中只是想着婉容那凄惨的模样。半天未有什么震怒的喝斥,我不由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查看动静。
溥泽正盯着我,四目相对之后,溥泽的脸色平和,只是目光炯炯,缓缓点了点头:“好,我考虑一下。”
呃?这下轮到我震惊了,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睃巡溥泽的神情,想睃巡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溥泽坦荡荡的神情,反倒让我觉得,也是呢,毕竟婉容不是他的妻子,想来离婚也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