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三卷 王府篇 第一节（1 / 1）
北平。
我坐在软呢车厢里，透过缦窗，看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过了会儿，人流渐渐少了，青石板路，马车辚辚，一侧高墙参天，一侧水波生烟，行了有一柱香的功夫，马车停了，我好奇透窗打量，巍峨的门庭，飞檐叠瓦，朱漆墨槛，门楣上高高悬着“政王府”烫金大字，门前两座狻猊石像威内凛凛。
我本欲等人掀帘，可马车又起了步，停在另处门廓，无正门气势磅礴，但秀气雅致些。有人扶我下车，跟在苏管家后，大龙又随我其后，穿花弄柳进了一处月门，里面自成小院，花卉修竹，假山泉水很是幽静，苏管家推门，我细细打量，屋内整洁清雅。
苏管家安排了两个女婢：“这是丰儿，这是秀儿，以后照顾格格饮食起居。王爷晚宴会与格格相见，请格格先淋浴休息。老奴带大龙去他的住处。”语罢，向我欠了欠身子，带着大龙走了。
丰儿秀儿伺候我淋浴更衣后，我倚榻小憩，待有人来通知用膳，又仔细打扮了下，跟丰儿步向主厅，远远的看见厅中有人落座有人旁侍，我微垂螓首，莲步轻移，步入厅央，深深一福，低眉敛裾叫了声：“玛父。”
王爷笑声爽朗：“哈哈，我的好孙女，你终于回到家了，快抬头让玛父看看。”上前扶起我的双臂，一边打量一边点头：“恩，长的跟你阿玛很像，打扮之后果然俊俏啊，就是微微瘦了些。”
我微微笑着，也打着王爷，王爷不过五十来岁，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留着山羊胡，铬黄团花五蝠马褂，露出里面靛青长袍，立领箭袖很是简练。
我缄语只是微笑，王爷指着侧首第一座，说：“那是你昌克赤（满语叔叔），你只管唤它二叔就成。”我知他是王爷二公子，封号固山贝子，便施施行礼，轻声唤了声：“二叔。”
那二公子啧了啧嘴，神色不耐，嘟囔句：“免礼。”
王爷又指了指旁边说：“这是婉夫人，二叔的内室。”
我又是一礼：“婉夫人好。”
婉夫人虚扶一下，微微笑着：“格格快请起。上月阿玛说寻到小格格，我就急急盼着格格早日能来，听闻格格又在别苑养病耽搁到现在，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谢婉夫人关心，已经好了很多。”
“那我就放心了。格格的闺房我琢磨着准备，不知可还满意？若有调停短缺，只管让丫头还支会我一声。我听阿父说格格的身子虚弱，并拨了每月的燕窝阿胶雪蛤人参等若干两，让丫头领了，每天叫小厨房炖给格格补身子。”
““婉夫人安排的很好，谢婉夫人细心照料。”
这厢王爷看着儿媳持家有道，点头微笑，那厢二爷脸上早有不霁，抗议着叫：“婉如，你有完没完，阿玛，我饿了，早点开饭吧。”
我挑了挑眉，看婉夫人脸上的隐忍之色一掠而过，一派温婉好脾气的模样。倒是王爷低喝一声：“尔福，你休要聒噪，婉如这般细心持家，是你的福分。”
我睇了睇婉夫人低眉顺眼的模样，嘴角逸出一丝讥笑，二爷对她并不好呢，不过想不到王爷对她倒青眼有加。
贝子不满的闭了嘴，王爷又安抚的向婉如问句：“怎么不抱子书出来？”
“奶娘带着他玩了半天，刚刚睡下。”
“既然睡下就罢了，下次你带子清去瞧瞧也是一样的。还有子书的周年礼你要好生准备，早些完成为妥。”
“已大至妥当，阿玛最近国事繁忙，就放心把家务之事交给我吧，何况还有苏管家提点我，定办的让阿玛满意，让宾客满意。”
王爷捻须笑了笑，吩咐传膳。偌大的圆桌不过四个人，我斗胆提议：“玛父，我在外结识了一位义弟，不知能不能让他一起用膳。”
王爷应允，须臾，苏管家带着大龙来了，大龙俨然好好清理了一番，浓眉大眼，方脸阔唇，着了皂色衫子，竟很是英气。他冲王爷贝子婉夫人鞠了鞠躬。看他拘谨的站着，我笑嘻嘻的拉他在我旁边坐下，冲王爷说：“玛父，大龙之前在我学堂里读书，现在我是格格了，我要偷懒了，不愿意教他了。听说现在都兴洋学堂了，我想送大龙去洋学堂，玛父同不同意啊？”
王爷抚了抚我的头，哈哈大笑：“你倒知道负责的，好，玛父同意了。明儿个，让苏管家安排人送大龙上洋学堂。”
我复又摇着王爷的手：“苏管家出门也带我去吧，我想好好逛逛北平，四处见识见识。”
王爷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也好，不过出门要谨慎小心。”
我展开大大的笑脸，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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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苏管家大龙出门，数步开外跟了几个仆从，猥猥琐琐的跟在后面，像小尾巴一样。苏管家安排大龙进了一家洋人办的红十字会学堂，窗明几净，桌椅都统一化，甚至还有统一的着装，有小食堂花园草坪健身房，我看了十分满意这个环境，大龙沉默不语的跟在我后面，我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说：“大龙，这个学堂真不错，你一定要好好读书！”
大龙点了点头，我把他的勉强看作是对陌生环境的不习惯。教书先生是个胖胖矮矮的中年女人，积蓄可亲的样子，我不免说了几句嘱托的话，艾玛女士直说着：“放心放心。”把我请出了教室。
我在窗外看着大龙被安排坐好位置，又听了一会儿艾玛的课，大龙也冲我笑了笑，我放下心，跟苏管家往外面踱。
刚出门口不远，远远看见有两个人架着一个孕妇正往这儿赶，那孕妇脚步虚浮，满脸大汗，痛苦□□，狼狈不堪。
我看的有些惊奇，苏管家在旁边说：“红十字会学堂旁边是红十字医院，看孕妇那个样子怕是难产。”
我小跑上前，那孕妇已经目光呆定，半瘫在地上了，架着她的两个人身材弱小，十分吃力，叫着：“桂花她娘，桂花她娘，你坚持一下啊，前面就是医院了。”
旁边有几个好心人跃跃欲试想帮忙抬孕妇，那孕妇瞳孔放大，目光虚散，身体开始僵直，我心里一惊，大声喊：“先别动她！”
脱下外套，垫在了地上，对那两个人说：“扶她躺下，快点。”
那两个人犹疑不定，苏管家在旁边正色说道：“我家小姐懂得点医术，照她的做。”
孕妇躺好后身体开始抽搐，牙关开始上下咬动，口吐白沫，我睃巡了旁边没有什么东西，直接手掌伸入孕妇臼齿之间，防止伤及唇舌，又把她的头偏向一侧，避免呕吐物滞塞气管。苏管家在旁边，慌忙说：“小姐，我来吧。”
我摇了摇头，对那两个人吩咐道：“你们快点帮我按住她的手脚。“那两个呆了呆，慌忙按住。我又对苏管家说：“苏管家麻烦你把人群疏散吧，又吵又闷的。。。再叫个跑得快的去医院叫个大夫来。”
苏管家闻言先打发了个人跑去医院，又跟下人疏散人群，孕妇抽搐没这么强烈了，我呼了口气，用另外只手理了理孕妇被汗湿的额发。
有人在我旁边蹲了下来，惊讶的说：“小格格！”
我抬头，居然是史密斯先生，他拉开孕妇的领口，用了小手灯照了照孕妇的瞳孔，用了诊听，说：“是子痫，已经没事了。”
旁边那两个高兴的对我道谢不迭：“谢谢，谢谢！小姐真是菩萨转世啊。”
这时医院的急救人员也来了，把孕妇抬上担架，送去了医院。
我目送着孕妇微笑，史密斯拉起了我的手，夸张的哦的一声：“亲爱的小格格，恐怕你也要跟我去一下医院了。”
我看看手上的伤口，苏管家说：“那就麻烦史密斯先生了。”
跟着史密斯进了红十字医院，落了座，史密斯帮我小心翼翼的清洗伤口，敷上了纱布。我看他眼镜架在鼻子尖上一丝不苟的样子，有点想笑，调侃道：“没想到史密斯先生内外妇产科科皆通，先生真是神医。”
史密斯推了推眼镜，斜着眼睛看我：“行医不及时，通也没用。我出诊归来，可是看到一场好戏。格格不但及时救助了那对母子，甚至还牺牲了玉手，这种医德是我们有些医生都没有的精神。”
我腼腆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这里是先生的办公室吗？”
史密斯点了点头：“来北平行医是我的抱负，现在也算实现愿望了。”说着从抽屉里取了些瓶瓶罐罐，“这是外敷的，这个内服的。”
我顺从的接受，微笑答谢，有点迟艾开口：“史密斯先生，我想问你件事情。。。”
史密斯望着我，作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我低着头，嗫嚅着：“在江州别苑，先生是一直为我诊治对吗？”
史密斯点了点头：“当时我作为王爷的随身医生也跟去了江州，格格被救回别苑，是我一直主治的。”
“想必我昏了很久，有些事情我不甚记得了。。。”
史密斯耸了耸肩，直言不讳：“格格被送来的时候胎儿已经没有了跳动，手术后出血不止，且格格的体质虚弱，用药不力，确实昏了很久。”
虽有所准备，但听到这事实心中还是一痛，到底是我的孩子，却胎死腹中。我紧紧蹙了眉，久久不语。
“胎儿着床不正，胚胎发育并不好，而且格格营养不良，母体羸弱，又受了重创，不论哪个原因这个孩子都不适合保住。格格还年轻，以后要调养好身子。”
我惨然的笑了笑，喃喃自语：“他本就不幸，老天爷可怜他又把他收了回去。”
走出史密斯办公室后，看到刚才扶孕妇的那个男人在走廊里一边奔一边喊：“我得了个大胖小子，我终于有儿子了，我终于有儿子了！”
护士叫他噤声，却拉不住他，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拉着护士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狂喜的说：“我有儿子了！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看他欣喜若狂拉着陌生人报喜的样子，我有一瞬呆滞，苏管家在旁边低声说：“格格，格格，我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黯然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