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二卷 教学篇 第七节(1 / 1)
玛丽把申请到的公益金一部分用来打理我的身体,桂枝也围着我打转,可是我却越来越懒得说话,只是默默的面对端来的安胎药补品,待她们一转身就倒了。我彷徨了,迷茫了,难道要真的留下这个孩子?
我在等姚广田毙命监狱的消息,也在等玛丽奔波寻找孩子们的消息,可这两方都音讯杳然。
那日我拿着那个小银锁发呆,陷入回忆中,愁肠百折,要是那个梦是真的多好,要是这个孩子真的是宜远的多好,至少我不会这么无措,至少我可以体会一下为人母的欢欣。
玛丽急促的跑进屋里,左手捂着右手臂,却渗出了血,她翻出药粉替自己的止血。我担心的询问“怎么了”,玛丽快速的说道:“刚才买的东西被抢了。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前几天政府收押了几名英国人,现在英国人联合了法国美国三个国家跟政府在谈判,你们国家的几个肱股大臣不愿意割地赔偿,虽然谈判还在僵持,但三国已经有流兵四虐,很多贫民区已经遭受洗劫,我看过不了多久。也会蔓延到这儿来了。”
桂枝跟在门边,看玛丽包扎伤口并不顺手,抖抖索索的拿了纱布,替玛丽缠起来,却因为手抖纱布掉落滚了一路,她战战兢兢的开口:“可,你不是英国人吗?”
“英国大使馆现在乱成一团。他们只会为利益出兵,我不过是一个修女,这儿不过一所教堂,而且又是在中国地界,他们就算会放了人,也不会放了东西的。战争面前,只有生存和死亡,不管你是黄种人还是白种人。”
“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已经向大使馆申请了回国,你们却是第一次去我们国家,所以手续非常难办,渡口现在对证件卡的非常紧,再等几天,如果证件还没有下来,我们也必须走了。形式太不乐观了。”
说到这里,桂枝低低的嘟囔一声:“我不走。”
玛丽冲她一吼:“那你留在这儿等死吗?”
桂枝不再说话了,低头抹了抹泪,修女包扎好伤口,坐到我跟前:“听我说,我没有问你的意见就帮你决定去我的国家,因为我觉得你没有地方可去,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又怀着宝宝。所以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你必须快点好起来,跟我上路。”
我笑了笑:“我明白,我会跟你走。”
时间在混乱中渡过,我在屋里甚至听得到屋外叽哩呱啦的喊话声,桂枝躲在角落,我紧攥住被子,西洋钟滴滴嗒嗒声像敲在我的心上,慌慌张张,惶惶不安,好在,好在他们没有进来,好在没有进来。
玛丽终于拿到了通行证,买了三张船票,我们收拾了包袱,准备翌日登船,桂枝坚持要去看一下姚广田,却是哭哭啼啼回来的,拉着我说要我见广田最后一面,我皱着眉头一甩袖子,不愿去。
玛丽问:“怎么回事?”
桂枝哭天抹泪的说:“官府说广田是逃兵,明日就要砍头了。广田临终前想见一下他的骨肉,求求你去看看他吧。”
我哼了一声,却把死有余辜的话咽回了喉咙。
“怎么突然变成逃兵了?”玛丽拉着桂枝的袖子,替她拭了泪。
“我问广田,广田没说,只说,这样也好,反正他也是个要死的人。临来要我照顾好齐姑娘。齐姑娘,求求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去看一下广田吧。。。”
“我不会去看他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桂枝看我说的斩钉截铁,抽泣了几声,对玛丽说:“我明天不跟你们走了,我不想广田到死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希望你好好照顾齐姑娘。”说完转身走了。
玛丽叹了口气,却没留她。
翌日清晨,我包了头巾,裹了厚厚的棉衣跟玛丽出了门。道路一片萧条,到处都有被抢劫的痕迹,门歪筐倒的,地面狼籍,忽尔一支小兵队踏着整齐的步声,我跟玛丽一路闪闪躲躲到了码头。
码头倒是一片热闹,百姓商贩走卒外国人清兵警察人流如潮,渔船商船官船横满了港口。玛丽搀着我挤到一处检票栅栏处,递出了票,跟那个人叽叽噜噜的说了几句洋文,那高高大大的洋人打量着我,看了看通行证,冲我们挥了挥手,玛丽跟我走上了连接船和岸的木板,忽闻背后有人唤:“清儿姐姐。”
我回了头,四下人头攒动,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又往里走,跟玛丽上了船。船上坐着很多洋人抽着雪茄,浓浓的烟让我想起蔓绮烟丝,胸口一阵恶心,甚至有点咬牙切齿。跟玛丽说:“我先到外面站站。”
玛丽点了点头,说:“外面风大,透透气就回来。”
我走到船边,俯视着岸边混乱的人流,又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大海,风很大,刮的脸生疼,一时很是戚戚然,这时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低头一看,眼睛瞪的溜圆,忙蹲下:“大龙,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小龙和小敏呢?这么长时间,你们去哪里了?”
大龙冻的抖抖索索的:“快救救小龙吧,他被关在港口一艘货船里,我是偷跑出来的,刚才看到你,又不敢太大声喊你,我又没船票,就游了水爬上了这条船来找你。”
我把身上的棉袄脱给大龙裹上,又把头巾给也扎上:“带我去那条货船。”拉着他就往船下跑。
那检票的洋人奇怪我的横冲直撞,却阻拦不住,说着蹩脚的中文:“船要开了!船开了!”
我充耳不闻,果然轮船发出了悠长的呜呜声,夹杂着玛丽的叫声:“齐,齐!”我回头冲玛丽挥了挥手,以示作别。
大龙一边跑一边跟我讲,那天晚上他们一生气就打了包袱准备回老宅,却迷了路,当天宿在了一个桥面下,小敏的哭声引来了个人贩子,说是带他们回家,却把他们卖给了收童工的。他们起先被关到了一所屋里,大概聚了几十个小孩子,才把他们又押到了船上,大龙断断续续听那伙人说,他们要被卖到什么金山上去淘金。人贩子待他们十分不好,不给好吃不给好穿,甚至还毒打他们。有几个孩子支持不住染病死了。
我听了一个趔趄,忙问:“那小龙和小敏怎么样?”
大龙顿了一会儿,声音悲愤的说:“小敏,小敏已经死了。”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我拉大龙的手越握越紧,大龙用另只手覆在我的手上:“先救小龙要紧。”
跟大龙挤过人群溜到船的近处,船头甲板有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大龙跟我说:“平时送饭就是这个矮个子,外号叫矮罗。我是在他们转移到船上时,趁他们不注意潜到了水里去的,当时押送的人有五个,船上具体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我说:“大龙,你去警察局,我在这儿留守。就说,英国友人以前报的失踪孩子有了下落,叫他们快点来,”
大龙点了点头,猫着身子跑了。
我蹲在一块舢板后面,瞄着远处。岸边人潮如流,四处嘈杂,海边的风十分强劲,我的棉袄又给了大龙,体温越来越低,脚也渐渐木了。
正在我神思萎靡的时候,一个身穿短打衣裤的壮汉跑了过来,跟矮罗耳语了几声,矮罗警惕的睃巡四周,皱起了眉头。矮罗对壮汉挥了挥手,先后跟壮汉进了船舱。我趁着船上人都进船舱,一个机灵快步跑到船上,贴着舱身小步小步的挪,这时零乱的踏板声,几个水手一样的人跑上了甲板,相互低声的说:“船老大发命令了,快点走。”
“不是还要等一拨小蛇吗?怎么现在就要走。”
“警局里的朋友递了信,有人去报了案。”
我一听顿时慌了,大龙是去报了案,可警察里有人明显跟这一帮人贩子有勾结,不知道大龙现在怎么样。水手们起了锚,忙碌着开船,我开了船舱的窗口,钻了进去,轻手轻脚的踩着踏板,船梯一左一右两个方向,我咬了咬牙,择了一条下了,船巷逼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桶,有块木板上劈着个斧头,我不假思索的拎了起来。摸索着往深处走,又下一层,倒开阔些了,左右各两个门,我贴到门缝小声的喊:“小龙,小龙。”
房间里有希希漱漱的声音,偶尔有几声咳嗽,直喊到第三个门,里面有脚步声跑到门口,隔着跟我说:“你是,你是清儿姐姐吗?是清儿姐姐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泪又落了,我安抚他说:“小龙,是我,我是清儿姐姐,我来救你了。”抬了抬闩子,很沉,使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来,我开了门,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被小龙冲上来抱住了,嚎啕哭着:“清儿姐姐,我好怕啊,小敏死了,我还以为我也要死了。”
我捂上小龙的嘴,嘘着:“小声点,我们偷偷跑出去。”我眼睛慢慢的看了出来,那小屋子边上蜷缩着十几个小孩,瞪着惶恐不安的眼睛,我对他们说:“孩子们,别出声,跟我走。”
又开了其它几个门,孩子们俨然是吓到了,只有几个胆子大的鼓了勇气跟在我后面,我一想这么多人容易暴露,咬着嘴唇狠了狠心不管其它,一手拎着斧子,一手拉着小龙按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