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逃亡(1 / 1)
公元前48年
透过一扇半开着的窗子,坐在石凳上的女人呆呆地望着远方。
正是赶上太阳落下的时刻,喧闹的城镇被镀成金黄的一片,披着长衫的男女抓紧最后一些时间交谈着买卖,再远处是连绵着的矮山,发着苍凉的土黄色。
女人盘起的长发落了一缕在肩头,却丝毫没有要梳理干净的意思。
随着木门的一个关合,女人眼神瞬间拉近了一些。
塞勒里尔穿着叙利亚的平民长袍,将怀中的食物取出放在石桌上。
帕特洛无趣地看着塞勒里尔走向屋子的另一头,与呷着酒的塔以克谈笑着。
她转过身子,继续让脸沐浴在照射进的夕阳余晖下,闭上眼。
只要闭上眼,那天发生的事依然清楚地在她脑中一次次盘旋。
在神庙中,当冰凉的水浸泡得她感觉着阿努比斯神时刻在旁边准备带走自己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一年仅射进神庙两次的阳光,被那金色指引着拼命地向前游动。
她的手终于触摸到阿蒙神像的膝盖,一步步地,慢慢攀爬着。
借助着猛涨的水位,不消一会儿,她就到了神像的顶端,可令人恐惧的是,依然不停歇着的水流吞噬着一切,阿蒙神像的嘴巴,鼻子,眼睛,那具埃及土地上最伟大的神也如此无力地渐渐被水没过。
帕特洛只能紧紧抱着那头冠上的柱体,远处射进的阳光正照射到神像头冠中央的球状物上,象征着太阳的雕塑在头冠上折射出一道金圈,把就在它下方的大片肮脏的水面也潋滟起光芒。
再不想办法,很快连头冠也会被吞噬掉。
帕特洛咬着唇,迷茫又无力地看着四周,难道就要在这里死去吗。。。就像不远处漂浮着的那几具丑陋的尸体一样,肚皮朝下地被冰冷包围。
突然,几笔隐约着的字体从她的指缝间漏出,阳光将雕刻在阿蒙神头冠上的字体瞬间泄露出来。
帕特洛阅读着,这是几百年前用于神庙的祭祀体,繁杂地叙述着对阿蒙神的赞美。
“啊,伟大的阿蒙
您照耀着每一寸土地的太阳神
请恩赐于敬献您的子民们
我们的灵魂都将永远跟随在您的光芒下
永存在金色的圆形神物中!”
只是一通敬献文而已。。。帕特洛机会放弃了希望,她愤恨地将手一甩。
“咚”的一声,坚硬的石块奋力对她的手腕咬了一口,帕特洛立马缩回手,对着上面慢慢泛起的红肿呵着气。
现在的痛算什么,等到眼睁睁看着水没过头顶,从她的鼻腔强行进入再夺取自己生命时,那才算是极端了。。。
帕特洛脑子胡乱地转着,刚才一丝的不对劲慢慢在脑中清晰起来。
完全用泥石砌成的神像不该发出这种声音。。。除非。。。永存在圆形的神物之中。。。
她瞧见了最后一丝希望,瞪大眼在身下的这片地方不断地搜索着,终于,在水漫过阿蒙神头冠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一个不起眼的圆形装饰物,奋力一转。
身子突然失去了重心,在还没反过来时,就被摔到了另一个空间。
帕特洛赞叹着这个伟大的设计,她现在置身于阿蒙神头冠上的太阳标志的球体内,尽管内部有淡淡的莲花与荷叶茎雕刻,她也完全可以透过光滑的镜面看见外面的情况,一根根在污水中随意飘荡的纸砂草,还有时而飘来挡住她视线的废物箱和尸体。
单面镜,在外面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雕塑,在内部却能看见外面的一切。
当黄色的水面充满了她的视野,她知道水已经漫过整座神像,却没有丝毫漏进这个机关来。
右方有一个2级的阶梯,只需爬上去将上方顶开,就能从球体中走出,只要那怪异的大水赶在她饿死前退掉,就有生还的可能。
她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里面,无神地看着那些粉碎与杂质肆无忌惮地在浑黄的水面游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眼看见一片残叶紧紧地粘在球体的上半截。
水退了!
天知道她是怎样让疲惫的身子再次浸泡在可怕的水中,当再度踏上湿润的土地的一瞬间,她瘫软在地上。
逐渐有些人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当一名侍卫闯进内堂见到跪坐在中央的女人时,他的双眼中除了惊讶还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也许就是那种敬畏让那个侍卫心甘情愿地把外套脱下给帕特洛穿上,又小心翼翼地把头巾放在她湿漉漉的头顶。
那名侍卫把她搀扶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坐下,简单地向她描述着外面的情景,他静静地跪在一旁,等待着帕特洛体力慢慢恢复。
当他带领着这个狼狈的王后从后面的小门走出去时,帕特洛咬住唇不让眼泪流出。
她远远地看着神庙周围密密麻麻的人们,还有那个为了救自己而发动了这一切的男人。
他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对着张开的小门,双拳握得紧紧的,她看不清塞勒里尔的脸,但也能猜出他的表情,他为自己担心着,他害怕看见她死去的身影,他焦灼又无奈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那个曾经最爱的男人正在等待着她!
“塞勒里尔,带我走。”
她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拽着他的衣襟,要求道。
她忘不了塞勒里尔低头认出自己的那瞬间的表情,那样惊讶,紧接着眼神中藏不住的欣喜,他想欢呼,他想大笑,可眼前的形势只能让他矜持着那股狂喜,她清楚地看见那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他爱她!帕特洛从未向现在那样确定过,原来自己在他心中有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她看见塞勒里尔对着一旁的塔以克耳语一阵后,便迅速地将她拽上了马。
他让她坐在前头,坐在他的怀抱中,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们一同往那个巨大的盆地冲去。
四周全是法老的军队,能逃生的地方只有一条,那就是那个排水的通道,能让水那么快抽干,通道无疑能足够他们通行。
安达看着那支逃离的队伍楞了一下,随即愤恨地把剑往前一挥。
随着千军万马开始攒动的声音,安达恼怒的吼声也从后面传来,
“给我杀!塞勒里尔,你这个懦夫!”
投掷过来的枪支纷纷穿透了一些跟在后面士兵的身体,几千支箭雨一样地朝他们钻来。
呼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一齐扎着她的耳膜。
跟随着塞勒里尔身后的三名凯尔特人放慢脚步,他们不知在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东西,在他们的脖子上,背上,手上都挂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沉甸甸地装着无数巨大的石块,那些野蛮人掩护着军队,咆哮着将石块往领头追来的士兵身上砸去。
不知有多大的力量,他们似乎身上有了三个投石机,有些石块将冲上的皇家侍卫脸砸得血肉模糊。
若有一支几百人的凯尔特军队,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帕特洛偎在塞勒里尔的怀中想着。可这样强大的凯尔特人怎么会被罗马军队占领的呢。。。
后方倒塌的巨大的响声把她的思考完全打破,两名凯尔特人狠命地在通道口上方一砸,黄色的石块和漫天的粉尘顿时四散飞舞着。
帕特洛最后回头时,只看见两名凯尔特人咬着牙把逃亡着的军队往前赶,而在后面一片的混乱中,她确信没有瞧见第三个凯尔特人的身影。
他们逃亡到埃及的边境之外,藏身在叙利亚的一个小市镇中。
塞勒里尔,塔以克,一些还生存着的士兵,还有那两名凯尔特人一同生活在这个巨大又破旧的石屋内。
塞勒里尔待她依旧如王后一般,恭敬地送上食物,还在市集上买回两名女仆来伺候她。
帕特洛一直犹豫着是否再低声下气地要求那个男人接受她,是啊,她明知道他爱自己,现在没有任何东西阻碍着他们一起,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可他依旧逃避着她炙热的眼神,只在做好了基本的礼仪后忠实地守候在一旁。所有人都在一个大屋子中,虽然她的睡铺有帷幔遮着,但却始终找不到适合的时机和塞勒里尔谈谈。
她无趣地每日看着西边落下的夕阳,眼前的景色与她在亚历山大城的寝宫看到的大不一样,没有穿着整洁忙碌着的奴隶们,没有那一幢幢平整精巧的房屋,那整片温暖的与地面天际连成一片的金黄。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帕特洛枕着有些发硬的枕头,睁眼看着上方。
她突然意识到有多久没有听见尼罗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那细腻地能够容纳她全部的母亲河。。。她的国家,她的土地,她居然不能再踏上。
法老颁布了命令,王后因谋害法老被关押在神庙中,即使还生存着,也永远不允许再踏入埃及土地一步。
帕特洛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加快脚步地流动着,嘴唇竟被咬出了血。
是,她在乎那片土地,那些人民,奴隶,阳光,都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