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六章 在黑夜中跋涉(1 / 1)
火车在傍晚时分到达笑初的家乡,下了车,一股温暖潮湿的海的气息迎面而来,熟悉得让她想要落泪,人在心力交瘁的时候会觉得家乡格外温暖吧。要不然为什么古时的官员仕途稍有不顺就想着要告老还乡呢。
弟弟笑南来车站接她,一见到她就夸张地大叫起来:“哎呀,姐,你怎么弄得一副又黑又瘦的憔悴样,是到了北方水土不服吧。当时就不让你往北京考你非不听,那么远,害得我们都见不着你。”
笑初跟弟弟只相差两岁,从小感情就特别好,也经常会开些玩笑。她听了这话,笑着瞪了他一眼,说了句,“我哪有你说得那么惨。对了,你这学期课上得如何?”
笑南很骄傲地回答,“当然没问题了,你弟弟多聪明啊。”
“你就吹牛吧。”笑初亲热地打了他一下。
姐弟俩说笑着打了辆车回到了家,爸爸妈妈早就迎在小区门口了,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又过了大半年才回来,他们真是想念得很。特别是爸爸,平常最疼笑初,经常被笑南提意见说他偏心,这时更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想早些看到宝贝女儿的身影。
笑初一下出租车,就看见爸爸妈妈正满脸焦急和期待地站在那里,她的眼睛立刻湿润了,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在父母面前还是无法不软弱,特别是感情上挫败的时候,更是对家格外依恋。
她叫了一声,“妈,爸爸。”
爸妈闻声看见了她,两个人都惊喜地跑了过来,一个说,“怎么才到,是不是车晚点了呀?”另一个倒还故作镇静,忙着把她从头看到脚。
“晚了两个小时,我还怕你们着急呢。”
笑南在后面插了一句,“妈昨晚都激动得没睡着。”
“走,赶快回家吧,你看你都瘦多了,赶快回去吃饭。”妈妈一边说一边抢过她手里的包,其实一个大背包已经在笑南肩上了,爸爸还帮着提了个袋子,笑初手里只不过是个随身小包,轻得都没啥份量,可是妈妈还是坚持着要拿在自己手里。
笑初拗不过妈妈,只好空着手跟着,她知道这是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不从不行的。
进了小区,迎面碰上了楼下的邻居阿姨,笑初停住打了个招呼,阿姨笑眯眯地说,“呀,笑初回来了呀,你爸爸可是从下午就开始在大门口等了。”爸爸哈哈笑着,没说什么。笑初听着却不由地心里一酸。
回到家里,刚一开门,一股香气就扑面而来,她吸吸鼻子,脱口而出,“好香啊。”只见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有清蒸蟹、油爆虾、糖醋排骨、海蛎煎,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鱼丸汤。
弟弟帮她放好包,也走过来故意叹气说,“唉,妈妈今天一大早就跑去买螃蟹了,还不让我吃,非得等你来才做,偏心啊。”
笑初没顾得上理他,洗了手就抓起一个虾吃了起来,那味道,真是一直香到心里啊。
这时,妈妈又端着碗墨鱼煲骨头汤从厨房里出来,听到笑南的话,笑着说,“你姐姐都大半年没回来了,在北京又没有这些东西吃,你还要说风凉话,你可是一个礼拜就回家大吃一顿啊。来,笑初,先把这碗汤喝了,刚炖好的。”
笑初接过来,美美地喝上一口,“真鲜,还是家里好。”
“赶快吃吧,吃完洗澡换衣服,你还穿着厚衣服呢。”
“嗯,爸妈你们也来吃吧。小南,你也过来吃,怎么就我一个人吃啊?”
“怕你不够吃呗。”笑南坐下来,故意逗她。
“妈做得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妈,你别再弄菜了,太多啦。”笑初朝着厨房喊。
厨房的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妈妈回答了一句什么,笑初没听见,正想过去问问,爸爸走过来说,“你先吃,你妈都准备一天了,不让她做完她要不开心的。”
果然,没一会儿,妈妈又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咦,笑初,你怎么没吃多少啊,快吃,今天买的这个蟹很肥的。”
“妈,你要把我喂成个大胖子啊,我都吃了好多了。别弄菜了,你也坐下来,咱们吃团圆饭。”
“是啊,明天就是除夕了,可不是团圆饭么。”爸爸笑道。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应该是最温暖最快乐的时光了,一边说着家常话,一边吃着妈妈挟过来的好菜,再时不时跟弟弟逗几句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这时候,笑初已经完全忘记秦木石带给她的那些哀伤与懊恼了。
吃完饭,她去洗了个澡,换上轻薄舒适的家居服,比起北方冬天的严寒,南方的气候即便临近春节时也还是暖气袭人的。
爸爸正在客厅泡茶,一股茶香充溢在屋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南捧着本书,挤在妈妈旁边,正看得带劲。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真是久违了,每天在学校里,进进出出都是她自己,形单影只的。
爸爸看见她,笑着说,“来尝尝我这个茶好不好。”
她走过去,拿起杯子,先轻轻闻了闻,然后又小口地品着,“嗯,这个茶不错,比你上次寄给我的还好呢。是秋茶吧。”
“是啊,这是前几天才买的,今年的秋茶,正宗安溪铁观音。你喝着好,回北京的时候带点。”
“好。”她答应一声,继续品着杯里的茶。
爸爸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怎么样,在学校里还习惯吧。”
“还行,就是吃得有点粗糙,不过也习惯了。”
“天冷吗?听说北京最冷有零下十几度。”妈妈问。
“妈,其实北京冬天很暖和的,到处有暖气,没咱们想得那么冷,外面是冷一些,不过在外面的时候也少。对了,妈,我今年看了好几场雪了。”笑初回答。
“哎,姐,你那张雪地里的照片拍得真漂亮。”笑南这时插了句嘴。
“啊,你看了?”
“不是你寄来的吗?妈早就拿给我看了,还是北京好,能看到下雪,我到现在也没看见过真正的雪呢。对了,姐,明年冬天我去北京找你好不好?”笑南兴奋起来,跑过来问。
笑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妈在那边接了句,“你就别捣乱了,你姐姐是在读书,又不是玩的,再说,下雪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小孩子脾气。”
笑初笑了笑,冲弟弟挤挤眼睛。
妈妈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边上,上下打量她一番,突然问,“对了,笑初,在学校里有什么合适的朋友吗?”
笑初愣了愣,还没明白妈妈的意思,弟弟已经笑着在旁边说,“妈是问你有男朋友了吗?”
听见这话,笑初的心疼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故意冲妈妈嚷道,“没有没有。”
“不是妈说你,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个人问题是时候考虑一下了,不然,等到毕业都多大了,明年你可就二十六了。你看你吴叔叔家的姗姗,比你还小一岁呢,去年就结婚了,听说都快要当妈妈了。”妈妈虽然也是知识女性,但在女儿的婚事上,却跟任何一个母亲没有两样。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事。”笑初低着头嘟囔。
“有合适的也应该考虑一下,毕竟年纪不小了。”爸爸也在一边接了句,让她更郁闷了。
她只有“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幸好这时弟弟转移了话题,让妈妈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姐,西安怎么样,好玩吗?你去看兵马俑了吧?”
“当然看了,还有西安博物馆,碑林博物馆都看了,西安真不错,保留了很多古城墙呢,对了,我这儿有照片,拿给你们看。”笑初跳起来去拿包。
“我去西安那年,笑初才刚一岁呢,对吧。”爸爸转头问妈妈道。
“是啊,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还给她买了个布老虎。”妈妈回忆道。
可能是晚上茶喝得太多了,也可能是白天在火车上睡太久了,总之直到半夜,笑初还清醒异常,没有任何睡意。
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反复想着妈妈晚上说的话,“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个人问题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了。”是啊,是不小了,过完春节她就二十五周岁了,用陈彤的话来说,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没几年了。
她何尝不想考虑个人问题呢?嫁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每个女孩都偷偷想过的问题,她自然也不例外。她从不要求对方有多少财富,有什么样的地位,只想嫁一个跟她一样喜欢读书,喜欢历史,能静下心做学问的人,将来,两个人一起在灯下夜读,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在黑夜中叹了口气,她说的这个人,不正是秦木石吗?
可是,秦木石再合适,她也嫁不了,姑且不说他爱不爱她,单是他已婚那一条,就把一切都堵得死死的。她爱上他,注定是个悲剧。
她不禁黯然神伤,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对她这样不公平呢?第一次真正地爱上一个人,为什么竟然不能拥有爱的资格呢?更悲哀的是,明知道不能爱他却又为何总是放不下呢?
原本以为已经将他忘却了,在西安的时候,也曾经一遍遍地许下诺言,“秦木石已经成为过去了。”她每日从早到晚拼命工作,埋头于一本本厚厚的古籍中,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他了,在调动她全部智慧的工作过程中,她每每心无旁骛。她想,这样总是可以忘记他了。
然而,她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是,夜深人静,当眼睛与心灵都无法回避的时候,他就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挥之不去,让人悲哀。
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水浸湿了枕巾,绝望混合着思念一点点地侵蚀着骨髓,疼痛万分。她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吧!可是白天醒来,他又依然出现在她的心里。
笑初觉得自己就像在黑夜中跋涉,突然陷进一个没有任何光亮的深谷,明知道看不见未来和希望,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