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四章 凄凉的夜晚(1 / 1)
放寒假了,校园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笑初原先的打算是先在学校里多呆几天,趁着假期把手里的活多做点,然后再回家去看爸妈也来得及。可是周老却突然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她明天跟他一起去西安。
陕西前一阵挖掘了一座唐代壁画墓,省研究院邀请了一批老专家来协助考证,尽管周老不是考古界的,但他在隋唐史的研究上是权威,所以大家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周老的意思是让笑初跟他一起去,可以帮他整理些会议资料之类的。一个学期下来,老先生对她的能力十分满意,小姑娘虽然年轻,也没有多少研究经验,但做事认真,心细,而且文字基础很强,她承担的那部分课题是目前几个学生里面写得最好的一个。
笑初当然是很高兴地答应了。能去听听全国一流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讨论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而且这对她的专业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晚上,她在宿舍里整理行装,忍不住快乐地哼着歌,在收拾要带去的书时忽然看到桌上的几本复印稿,静静地摊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有缘人的垂青。那是前几天在社科院复印的古籍,她还没来得及看完。
她顿时想起秦木石来了,自那晚与他一起吃过晚餐回来,她还没见过他呢,明晚就要去西安了,从西安再回南方,直到开学前才能回来,那就意味着她将要有二十几天见不到他,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与他还从未有过这样长时间的分离呢,虽然以前也不是天天看见他,但毕竟他们是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校园里。只要她想,随时就可以见到他。所以从来没觉得他离她是多么遥远。
她决定打个电话给他,明天下午如果他有空的话,她去看看他。
电话响了好多声,却始终没有人接。她觉得奇怪。他晚上是从不出门的,今天去了哪儿呢?
临睡前,她又打了两次,还是没有人接,只听见话筒里一声接着一声的悠长回音,让人烦躁。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如果出去也早该回来了,难道他不在北京?昨晚他们还通过电话的,没听他说要出差啊。而且这几天正好是硕士生考试的日子,他怎么可能不在学校呢?笑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想。
拿起手机,她给他发了个短信,“不在家?”等了好久,没有任何回音。干脆试探地打了一下他的手机,里面传来的却是电脑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这下真的慌了,他会去哪儿呢?手机也关机。一连串不祥的预感呼地一下闪现在脑海中,她简直都要相信他出事了。但她立刻又迅速否定了这些想法,不会的,绝对不会。
她想睡觉,不行,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敲陈彤的门。如果不把心里的慌乱跟好朋友分担一下的话,她会急死的。
陈彤已经上床了,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赶紧起来跟着来到门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找不着他了,他不在家,手机也关机。”笑初慌慌地说。
“唉,我说出什么事了呢,可能他在外面还没回来吧,手机关机说不定是没电了呢。”陈彤不以为然地说。
“不会的,他晚上从来不出去的,我每天晚上打电话他都在家。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她还是不放心。
“嗨,他一个大老爷们,能出什么事啊?被人劫色?他又不是女的,劫财?他又没多少钱。放心吧,别瞎想了。”陈彤安慰她。
听她这么一说,笑初才多少有些放下心来。是啊,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地冲着陈彤笑了笑。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就听见枕边的手机响了两声,迷迷糊糊摸起来一看,是秦木石的短信。她赶紧坐起来。
很短的两句话,“女儿生病,我在老家。”
原来他回家了,难怪没有人接电话呢,只要没出什么事就好。她松了口气。
不过,她忽然又想起昨晚自己发给他的那条短信,糟糕,不会给他惹什么麻烦吧。按理说应该不会,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不在家?”可是细想一下,这句话里似乎透着一种随意,因为并没有称谓,通常只有关系不错的人才会这样问。所以如果这条短信被他妻子看见,而且她又比较细心的话,是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笑初立刻开始懊恼,这懊恼里又有着隐隐的担忧和不安。
真是的,自己昨晚干嘛不在前面加上个称呼呢。可是,平时这样说话习惯了,她哪里想得到他会突然回家,再说,昨晚她找不着他,本来就有些着急,发短信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而且,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啊,如果知道他回家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打扰他的。
怎么就不能跟她说一声了,哪怕发个短信也行啊。难道不知道她找不到他会着急吗?可见他还是把她当作一个外人啊,无足轻重,自然也就不需相告。她的心猛地沉了一沉,禁不住有些怅惘。
不过,想想实在也怨不得他,自己又算是他什么人呢?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她的话,而她纵然再爱他,也终究是一个没有任何名份的暗恋者,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呢?
这样一想,她便禁不住难过起来,恍惚中觉得有一丝浓稠的苦涩自体内悠悠浮起,直入鼻息,像是没注意喝了一口黑咖啡,被那又热又苦的气味猛呛了一下似的,立刻就微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笑初固然难过,却还是忍不住要为他担心。不知道他女儿情况如何了,这么突然地叫他回去,想必是病得很重罢。他素来是十分疼爱女儿的,眼下一定着急得很。她仿佛能看见他一副六神无主慌乱着急的样子,让人心疼。
晚上,她和周老、师母一起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也无法让自己定下心来,一直在担心着他。
第二天清晨,火车到达西安,陕西所的人早就安排了车来接站,之后他们先去了酒店。
听说笑初是第一次来西安,负责接待他们的副所长立刻很热情地说,“今天正好没什么事情,周老跟师母在这里休息,小尹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博物馆。”
他还特意让所里的一个女孩小张陪她同去。笑初很是感激。
西安博物馆有一些相当不错的藏品,她们不知不觉在里面呆了大半天,才满意地出来。然后小张又坚持要带她去尝尝当地的小吃,她们俩年龄相当,也很谈得来,所以在外面一直逛到天黑才回到酒店。
先去周老的房间敲敲门,没有人应,可能还没回来,笑初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后,脱了鞋,躺在床上,这才觉出两脚酸痛。
泡了杯茶,顺手打开电视,比起学校宿舍,这星级酒店的条件着实不错,笑初心想。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看电视是什么时候了。
看了一会,她突然想起秦木石来了,今天一天虽然玩得很高兴,可是脑子里却总是在挂念他。不知道他回北京了吗?
上午她给他发过一个短信,因为不敢确定他在哪里,内容写得很客气,“秦老师,请问您在北京吗?我在西安博物馆,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当时她还得意地想,被别人看见也没什么。
可是他一直没回。莫非还在老家?不方便回信。
想到这,她跳下床,拿起手机,重新给他发了个短信,内容与上午发的基本相同。
他依然没回信。她又发了一遍,再等了一会,还是没回。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从来也没有过不回她短信的情形。
想了想,干脆打了一个电话到他北京的家里,试试看。
电话响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笑初以为他还没回来,刚想挂掉,却突然听到秦木石在问,“哪位?”
她高兴极了,已经整整三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会子猛一听见他的声音,真是如同天籁。
“秦老师。”她开心地说。
“哦。”他似乎愣了一下,“哪位?”
她也愣住了,他居然没听出来。“我是尹笑初。”
“哦,你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让她吃惊的是他语气里的那份客气与疏远。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从没有过的。
他突然表现出的疏远让她一时之间很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机械地说了句,“您没回短信,我以为您不在家。”
“我上午收到你的短信了,不过那会儿正在阅卷,我没来得及给你回。”他解释着。
“没关系的。您女儿怎么样了?”笑初低声说,她极力控制自己正要流出的眼泪。
“没多大事了,就是有点感冒。你去西安了?”他问。
“是的。”她原本应该告诉他自己为何来西安的,可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因为她听得出他话里的忍耐。所以她立刻说了一句:“打扰您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眼泪随即喷涌而出。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自己让他厌烦了?她发的短信他一个也没回,如果上午是因为在忙着阅卷,那刚才的两个呢?还有,自从元旦那晚之后,无论何时她打电话过去,只要一开口,他就知道是她,立刻会温柔地说出她的名字。
他能准确地听出她的声音,这是最让她温暖的事情。
她还记得有一天,教学秘书小杨感冒得厉害,喉咙哑了,可是又要通知所有导师开会,正好笑初在办公室,于是就帮忙给导师们打电话通知。她按照名单一个个打过去,因为当时用的是系办的电话,所有的导师都以为她是小杨。只有秦木石在接到电话时愣了一下,然后奇怪地问她,“笑初,怎么是你通知的?小杨呢?”她当时欢喜得都要落泪了,他对她的声音是那样熟悉,怎么能不让她欢喜呢?
可是今天,他居然没听出她的声音,难道他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跟他妻子吵架了?
自己发给他的短信内容都很普通,应该不会给他惹什么麻烦的。可是也难说,谁知道他妻子会不会是个敏感的人。这样一想,笑初又不再生他的气了,反而为他担心起来。
于是,她又发了个短信给他,“对不起,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然而这个短信跟刚才几个一样,如黄鹤一去杳无音信。
当然没有回音,她哪里知道这个时候秦木石已经关机了。
笑初这才明白,她并没给他惹麻烦,而是他觉得麻烦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心底升起的冰冷,顷刻间寒彻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他陪她借书的那天,晚餐时她坚持要请客,可是他只是微笑着看她,什么也不说,却悄悄地去把帐付了。那时候,他对她是那般地温柔亲切,让她沉醉。为什么仅仅过了几天,一切就天翻地覆了呢?
难道她的感觉出了错,他果真是像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她么?也许他只不过是怜惜她,怜惜她对他的爱,所以才会对她好,现在这怜惜没有了,他也就不再对她好了。或是他一时冲动迷恋上她的年轻,现在又后悔了?
她在暗夜里独自凭栏,想得千头万绪也不得其解,那晚恰有很大的月亮,从住的窗户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一轮满月高悬在灰蓝的夜空中,因为天冷,空气里又有淡淡的雾,月亮看着也有些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纱。这苍茫的月色正像她此刻的心情,凄凉而怅惘。
她向来是个很敏感的人,这种敏感又让她尤其的自尊,表现在感情上就更是如此,可是自从爱上了秦木石,她已经放弃了很多自尊,她为他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突破她心理极限的,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所以刚才秦木石的冷漠让她又痛苦又悲伤,又心寒又委屈,还有些说不出的羞愧和懊恼。
这种心寒和懊恼让她在陌生的城市里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痛下决心,从现在开始,她无论如何也要忘记他,再也不能自取其辱了。
于是,她关掉了手机,她想,“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