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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到了多雨时节,雨便下个不停,持续了几天,由绵绵细雨转为倾盆大雨,落在窗外的枝叶上,淅淅沥沥,扰人清梦。
她在床上几个翻覆,掀被下床,拿起书桌上的水杯,杯底朝天,一滴水都不剩。正准备出去倒水,桌上调成静音的手机亮起了彩屏,她顺手接过,“喂”了声,声音有些嘶哑。
打电话过来的是诊所的小护士,学校刚毕业的小姑娘,还没褪去学生那份青涩,说话有些急燥,“师姐,你今天会不会来诊所?昨天有很多客人上门,挡都挡不住,坚持要在这看诊,我都帮你推到今天啦!”
言若晓揉着眉心,觉得有些头疼。那间小小的诊所,夹杂在这个宠物业极为发达的大都市中各大医院间显得很不顺眼,平日里闲得人发荒,到她不方便时偏又热闹起来了。
“师姐?”小姑娘等不到她回答,又喊了声。
“知道了。”挂断电话,她想应该请那个整日在家养花弄鸟的老先生出山了,转手拨了个电话给老先生。
老先生年近八十,精神依旧很好,笑呵呵地报了个地址,“若晓,你来,来了再说。”有几分赖皮的味道,言若晓无可奈何,打以前开始就对这个老顽童似的老教授没办法,便换了件衣服拉开房门。
没想到明美也已经起床,在灶台前忙呼地厉害,见她出来,樱红的唇边绽放了一朵娇艳的笑花,“等一会啊,等一会就有好吃的了。”
她抱着手臂站在那儿,淡看着这个娇小姐很给面子的为自己张罗着早餐。
其实她那点小心思,在她面前怎么藏得住,平时饭来张口成了习惯,突然转性也不过有求于人罢了。
她拿了桌上米米买的包子豆浆,在明美面前晃了晃说:“你别忙了,我急着出门,你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明美瞬时放下了锅铲,捏着围裙角害羞地低着脑袋,“我发现顾承莲好帅啊!”
言若晓挑挑眉,没有出声。这个话题上次提过。
“我很喜欢他,你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好吗?”
言若晓沉默了,然后转身去换鞋,背对着她仍可以感受到她落在她背上满怀期许的目光。她的眼神从不加掩饰,直白地闪闪发亮,衬着那双盈盈大眼,是可爱的。可是,曾几何时,有了欲念,让她感到的是在不断累加的厌恶。
“明美,你有试过想要的东西却始终得不到吗?”
明美听不明白,大眼里闪动着困惑。
“你应该试着感受这种滋味。”她拉上大门,不意外听到紧闭的大门另一边传来的号啕大哭,还有乒乒乓乓地砸东西声。
言若晓打车到了老先生给的地址。
这里是C市民国风保留得最完整的区域。林荫道旁是两排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在春天气息的吹拂下盛开了一条街的绿光,笼罩着一栋栋独门独院的精致小洋楼。
她从镂花的黑色院门打量着里头小小的庭院,满墙的爬山虎,还有些枯黄,却已经冒了翠绿的芽,红瓦石砖的小洋房,是这个高楼林立飞速发展的大都市里唯一停留在民国年代的角落,张曼玉还穿着手工精绣的旗袍,慢慢走过小道,遇见那个眼神忧郁的男子。
她按了按门旁的电铃,开门的是个穿着黑色V领薄针织衫银色西裤的男子,裤腿上扒着一只黑白的小哈士奇,歪过脑袋同男子一道看向她。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欧阳葵浅笑着扶着院门侧开了身,“先进来吧。”
她有些犹豫,抬脚的同时问他:“这是你家吗?”
“不是,是我导师的家。”
“哦。”她拉长了尾音,望着前方那颀长瘦削的身影,迈着优雅的步子,裤脚上却挂着一只淘气的哈士奇。
“等一下。”她唤住他,上前几步要抱下小家伙。
欧阳葵微微闪开了身子,把小东西拎到怀里,解释说:“你的伤口还没好,Little没洗过澡,容易细菌感染。”
再几步,已经到了屋门口,拉开房门,老先生笑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声音抬起了头,“哟,若晓啊,你脸怎么回事?”
“跌了一跤,扎破了脸,暂时没办法去诊所了,这两天还得麻烦你。”
老先生摆摆手,“不还有小唐在么?总得给个机会让她练练手。”
言若晓苦笑,老先生是完全不把诊所盈利的事放心上了。摇摇头,看来诊所那边还得自己走一趟,可这张脸啊,不要吓到人才好啊。
“上菜咯!”老太太从厨房里转了出来,端来一盘红烧猪肘,香气逼人,才搁下,老先生已经伸了指头去捻,被老太太毫不客气地一掌拍下,委屈地摸着被打红的地方看着那盘猪肘馋得直咽口水。
老太太坚持菜上齐了才让开饭,等到可以动筷的时候,老先生已经抱着肚子□□了。
言若晓与欧阳葵皆是莞尔一笑,又很有默契得装作看不到,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偶尔抬头时,就见那位平时威严的老学者像个孩子一般乖乖捧着饭碗,等老太太为自己夹菜,老太太嘴上尽是埋怨斥责,眉眼间竟是爱情褪去五彩斑斓后留下的永恒的温情,让人欣羡不已。
一顿饭吃完,言若晓起身告辞,实在放不下那个还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
老太太唤上欧阳葵,嘱咐道:“若晓受了伤,不适合碰那些猫猫狗狗的,你跟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又拉住言若晓的手说:“好姑娘,不用同小葵客气,他虽不才动动针还是没问题的,有空过来玩啊!”
言若晓忽然明白这栋民国风的小楼里会走出这么个眉目温和的男子,是这个温和的老太太成为了这个男子背后一股坚定的力量。
12、
春日的午后,阳光轻柔地落了下来。两人并肩在幽静的小路上走着,Little挂在欧阳葵的肩上,张嘴懒懒打了个哈欠。
言若晓说:“没想到你的导师会是这么一个老太太。”
他点头:“我也没想到,这样的老太太会是医界著名的铁娘子。”他至今还能想起当年第一次与导师见面时自己目瞪口呆的傻样,“不过,也幸亏是这么老太太,我才知道也有这么一种爱情,记忆和时间都不是距离。”
言若晓是知道这个老太太的,虽然不知道她还是欧阳葵的硕士导师。
老太太是老先生的初恋情人,两人同住一个院,两小无猜地长大,友情升华为爱情,谈婚论嫁时,身为地主儿子的老先生在□□时被打成□□,送下乡劳改,生理心理受尽折磨,老太太是支持他的唯一力量。哪知,当噩梦终成过去,老先生回到当年那条街时,小小的院落只剩下一堆碎石,父亲不在了,母亲病倒了,而那个她,不知身在何方。
老先生一生未娶,留在这个城市,跟它一起成长发展,等待远走的情人回到故乡,直到现在此刻,两人皆是白发苍苍,但还来得及重回那段纯真的感情,不至终生遗憾。
她听着欧阳葵说着,有一种爱情,记忆和时间都不是距离,他的语速很慢,侧脸沉静,仿佛也回到了有过的遗憾。
米米以前说过欧阳葵是个比百慕大三角洲还神秘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家里有什么人,这个人就好象凭空出现似的。可言若晓在这一瞬间,却分明能感觉到这人也是有过去的,也许悲伤,也许沉重,却真实存在。
今天来诊所的人果然很多,小唐跑来跑去又是化验又是打针,水都喝不上一口,还是有人等得没了耐心,唠唠叨叨地抱怨。
欧阳葵站在那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脸茫然,那么大的人,眨着孩童一般的眼睛,有一点点傻还有一点点可爱。几个抱着宠物来看诊的小姑娘望得都红了脸,小唐却很不买帐,把他拉到一边,凶巴巴地说:“这个大的个子,别杵在中间,挡路。”
欧阳葵一愣,有些尴尬,他长这么大,还真没人嫌他碍事过。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小唐上下打量着他,“你会打针吗?”
“应该可以。”
小唐仍有些怀疑这个漂亮得跟妖精似的男子,旁边一直望着这边的小姑娘开了口:“人家都说可以了,帮你忙还不成啊?”
顾客是上帝!
小唐讪讪地把配好药的注射器塞到欧阳葵手里,皱着鼻子闪到一边。欧阳葵欠了欠身,拉过狗爪子,把长卷毛吹分成两边,露出中间青色的血管,酒精擦过,指压近心端,针头扎入,立刻见血,一套动作干净利落。
小唐摸摸鼻子,觉得这人远比自己要专业得多,嘟着嘴问言若晓:“师姐,你打哪找来的天才帅哥哥啊?一个外行人都这么能干,我们这些应届生不都要失业了么?”
小唐常年在医院实习,技术远比一般学生要好得多,对此她相当自傲,如今却在欧阳葵那头碰了钉子,言若晓不由好笑,“其实他也不算外行人吧?他是外科医生,人医兽医医理还不是一样?”
“现在人医里也用留置针吗?”
“自然……”是不用的。宠物静脉注射时采用留置针,是因为动物血管不好找,且容易因为血管的多次损伤造成局部血栓,人医中只有儿科经常使用。欧阳葵是外科医生,照例不会经常接触留置针。
她也有些困惑了,便去问欧阳葵。
“有一个人,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教会了我。”
当时天色已经暗了,附近几家有名的餐馆都满了人,有的还排起了长队,他们索性吃起了路边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面对的是车来车往的喧嚣。
“骗人。”她说。一个常常用手术刀注射器的外科医生怎会对静脉注射陌生,最对会因为生物种类不同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恩,我是故意的。”他微笑着点头,急驶而过的车打亮了车前灯,照出他一瞬间有些充满幸福的神色,“那个人不太喜欢我,觉得我很烦,我总要找些借口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欧阳医生,你很像个傻瓜。人家不喜欢你,你还喜欢她?还去招惹她?她嫌你烦,你还要忍?”她望着他,他的双眼依旧清澈,清晰地印出一个同样很傻的自己。
人,落进爱情的陷阱,要么在井底长相厮守,要么仰望天空孤独至死,偏偏还要甘之若怡。
她转回头,轻轻叹了口气。
在她近似无力的质问下,欧阳葵仍是微笑的,清透的眸子温柔地深邃。他执起筷子夹起剩下的几片牛肉递到Little面前,Little小鼻子轻轻抽动,张口嘴,露出只有几点白星的粉嫩,欧阳葵却又转回了筷子,将牛肉丢进了自己嘴里。Little不满地呜咽,咬住欧阳葵的手背。
欧阳葵摸摸那个耍性子的小家伙的脑袋,说:“我们走吧!”
言若晓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一路无语,除去汽车的轻鸣,便是Little带着愉悦的轻哼,直到她租赁的公寓楼下,清淡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映衬着他淡淡的神色。
欧阳葵拉过肩上Little的爪子冲她摇了摇,“那么,言小姐,再见了。”动作极为稚气。
言若晓一路都在懊悔自己刚才的疯言疯语。这分明是人家的事情,自己却角色移位,硬把自己套了进去。她想道歉,却拉不下脸,面前的男子却是真挚地望着她,尽管等待的不过是一句“再见”。
她酝酿了很久,脱口而出地还只是一声“再见”。
欧阳葵却说:“她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喜欢她。她嫌我烦,但我不是忍耐,因为我喜欢她。”
言若晓微愣,恍然察觉到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顿时面上有些烧,尽管她知道他口中的“她”并不是自己。作为两个刚认识的人,这个话题谈得有些深了。
她尴尬不已,“欧阳医生,抱歉,我先走了。”匆匆忙忙地要逃窜。
“若若!”阴影处却走出一个顾承莲,指间夹着一只烟,冷冽的视线落在欧阳葵身上。
欧阳葵却是和淡,只对言若晓欠了欠身,抱着骚动不已的Little转身离开,经过顾承莲身边时,脚步略略放缓,很快又恢复。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