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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言若晓脸上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酒精棉球擦掉了两盘,血止住了又开始淌汁水。小方端着第三盘酒精棉球过来,正好看到那道十厘米左右的伤口,因为是生生被金属撕开的,伤口边缘很不整齐,还有些碎皮碎肉的。
小方摇了摇头,说:“这样光消毒不行,得缝。”
米米扔了镊子说:“那我去通知整形外科。”
“去什么整形外科,麻烦,你缝得了。”言若晓心里有些烦躁,说不来什么原因。
她下意识地去猜测是什么原因驱动那个男人为一个对自己来说还是陌生人的女人奋不顾身地挡下如此来势汹汹的一棍。
是身为医生的使命感?
只有经常碰触生命的人才知道,医生这个职业不会让人心柔软,只会让人冷漠。
在刚才那个震惊的一瞬间中,他的脸孔逆光面对着她,光彩夺目的五官中只剩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闪闪发亮。
小猫小狗之所以能够轻易挑动人心底最深层次的宠爱怜惜就在于它们有一双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的黑眼珠。儿童也是如此,但年龄的增长注定了外型的改变,不见得是黑瞳缩小,也许是眼白的部分有所增长,总之眼睛不会再像儿时看起来那般纯真无邪。
这个甚至要长上她几岁的男人还保留着孩子一样的眼睛,不遮不避地望着她。可如此近距离地对望着,她又能从这个表象儒雅风度的男子眼里捕捉到一丝被深深隐藏的锐气。
这双眼很矛盾,也很熟悉,陌名的熟悉。
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什么人从眼前跑过,却快得抓不住,只是猛然一个回头时,那双眼确实像极了欧阳葵的。
言若晓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她比较模糊的记忆只有十八岁那年。那个夏天,言氏突然资金周转不灵,面临破产,言峰被指控非法禁锢以及涉黑,锒铛入狱。她跪在家门口,直到瓢泼一样的大雨把她浇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顾承莲的家里——她被她名义上的母亲作为拯救言家的报酬送给了顾大少。前前后后似乎并没有什么无法衔接的部分,合情合理。
她又揉了揉太阳穴,米米在一旁“哇哇”叫:“别动啊!又要出血了!”
“那你还不动手?记得缝好看些,可别把我搞成十字铁道。”
米米欲哭无泪,“我又不是搞整形美容的,哪会那些绣花一样的缝缝补补啊!要不给你面镜子你自己来,反正你也是医生。”
小方诧异地看去一眼。
“兽医。”她淡淡补充了句。
“还是去通知欧阳医生吧,普外还是他的手艺最好。”小方拍拍米米就往外跑,迎面撞上正要进门的欧阳葵。
“小方!莽莽撞撞的,做什么呐!”朱之航轻斥了声,伸手扶住欧阳葵,“你没事吧?”
“还好。”欧阳葵应了句,眼睛转到言若晓脸上贴着的纱布,眉头一紧,“怎么还没处理好?”
米米站起来说:“伤口偏长,而且边缘不规则,我觉得还是缝合的好。”
朱之航说:“那就缝啊?”
米米语塞,有些为难地看向欧阳葵。
欧阳葵点了点头,吩咐护士:“准备缝合。”
朱之航拉住他,有些不赞同,“片子还没出来,你乱跑个啥?这里我来,你哪边有床哪边躺着去。”
“伤在脸上,可不能随便缝缝,留下疤就不好了。”欧阳葵扯了扯嘴角,对言若晓说:“言小姐,请跟我来。”
麻醉开始起效后,言若晓觉得那半边脸有点胀得难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欧阳葵戴好手套过来问:“是不是还疼?”
言若晓慢慢转过脸来,欧阳葵已经戴上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双漂亮的眼,柔和地看着她。
“失忆的人……通常有什么表现?”
欧阳葵一怔,黑眸略有深沉,然后他很自然地转过脸,拿过护士备好的针线,“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他忘记了过去,一部分,也可能是全部,重要的,也可能是不重要的。”
“大概是不重要的,如果真有那么重要,又怎么会轻易忘记?”
欧阳葵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眼眸重回清澈,笑意直达眼底,“闭上眼睛,放松,不要说话。”
她点了点头,放松闭上眼睛。
欧阳葵沉眸,半晌,对护士说:“麻烦你。”
10、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花板的图案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有什么感觉?
她只庆幸自己至少还见过这个款式。
言若晓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嘶嘶地倒抽着,连牙也不敢好好刷,随便糊了两下就下楼。
顾承莲正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张罗早餐,听到脚步声,半转过身,笑着和她打招呼,“早。”
言若晓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没好气地哼了声,“我差点以为我有梦游的症状。”
“昨天我到医院时,你已经睡着了。米米值夜班,你找谁照顾你?”
言若晓偏过脸,顾承莲站在炉灶前,围着黑白格子的围裙,手里握着汤匙,搅着锅里“卟卟”翻着泡泡的粥,他面前的窗子开着,不知何年何月栽下的大树已经长到这个楼层的高度,枝桠随风晃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摇下的绿叶会落进窗里,翩然落地。
他久未听到她应声,便扭转过头看她,眉梢微微斜飞,一点不羁却又淡和温情。
她微微有些起床气,多晚起床心情都不会好,再加上伤口疼得难受,心里燥的荒,他正是她的甘露,轻轻滋润,便能将她心底欢喜的种子催生发芽。
顾承莲将早餐端上桌,盛了一碗,边用勺子翻搅着边轻轻地吹,散了些热度才放到她面前,“可以了,尝尝味道好不好。”
言若晓淡淡地勾起了嘴角。
味道哪会不好呢?
当年她被卓琴做主送给顾承莲时已是身心俱疲,胃口极差。顾承莲从不假佣人之手,亲自料理她的三餐,又怕她吃腻,变着花样给她煮,在忙也定是要看她吃完才能放心出门。
她微张嘴,塞进一小撮粥,缓慢小心地含化了再吞咽下。通常囫囵吞下的食物,因为伤口的关系,她吃得费时又费力。
“还可以吗?”顾承莲探了脑袋过来打量她。
“恩。”她点点头,含糊地回答。已经尽量小心了,右颊还是疼到僵麻,实在不能承受太多表情牵动,她也无意再向忍痛挑战,还要避免龇牙咧嘴的,以免这个男人又做出什么挑战警方忍耐极限的事。
她猜那祈公子的下场一定不太好。
顾承莲十八岁接下家业,将一个半大不大的空壳建筑公司发展如今举足轻重的规模,没有一些非常手段是不可能办到的。祈公子对不起明美就算了,惹到顾承莲那是惹错人了。
她叹了口气。
“我看还是重新煮稀一点,你用吸管直接喝下去好了。瞧你辛苦的。”他拿纸巾给她擦掉额际的汗,伸手去端那锅粥。
“别,就这样好了。”她连忙摆摆手,“小伤口而已。”
“小伤?”顾承莲双手环胸,挑了挑眉头,“你是在暗示我应该再往那男人脸上补上两刀是不是?”
她面皮轻抽,从这话就能想到这男人用了多激烈的报复手段,还好自己没有亲眼见到,想想那血腥的场面,还是觉得挺恶心的。
“顾承莲,”她放下勺子,努力抑制表情,尽量做到无动于衷,“你这是在宠我吗?”
“你说呢?”他俯近她的耳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跟着我八年了,没感觉么?”
她拉远耳朵,想了想,无奈地轻提起嘴角,“有感觉,只是不确定。”
顾承莲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粥看,绿色的菜叶,红色的肉末,黑色皮蛋块,分明的颜色渐渐浑浊起来,她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缠绕,他的思绪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他拾阶而上,她穿着纯白的雪纺连衣裙从楼上奔下,踩空了一个楼阶,向他扑来,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仿佛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精灵。
顾承莲眨了眨眼睛,习惯地只提了一边的嘴角,一派坏男人的风流,“那是我的功力还不够咯?看来我还得多磨练磨练是不是?”
她点点头,顺着他岔开了话题,“还有,你别忙了,我今天得回去,明美要过来和我住,我不在,米米会疯的。”
顾承莲看着她的头顶,目光深深,“有事打电话给我。”
“叫下一号。”
上个病患一离开,欧阳葵赶紧拿起下一本病历。
胸口还在隐隐做痛,可想祈姓公子那一棍是使足了力气。再大的怨恨,对一个女子下此重手也是有些过分了。
欧阳葵拿起桌上刻意放凉的茶水抿了口,视线落在病患的姓名栏上,略有诧异,眼前一道黑影落下,病患已端正坐在他面前,微微带着笑意。
“欧阳医生,别来无恙。”
欧阳葵点头微笑,“等多久了?”
“不到一个小时。”
“其实打个电话过来就行,我午休时间也可以帮你检查,不必浪费这个时间。”
“无所谓。”真只是要个医生看诊,顾承莲那是养了一个排,组个小型综合医院都没问题。只是她上次离开是睡着的,也没来得及问问他的情况,那么重一棍子下去,很难相信一点问题也没有,更何况她还听人提到他去照片子的事。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关心一下表个诚意也是应该的。
“欧阳医生,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刚才端起的那杯茶明显没有了热度,冷水对止痛是有些作用的。她望着他长睫下微青的暗影,很是愧疚。
“片子照下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毕竟是机体损伤,疼上两天是必然的。”一点小病小痛还不至于让他提心吊胆。
他套好一次性手套,绕到她面前,托起她的脸,揭开纱布细细俯察,“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
“对不起,我经常忘了自己这边缝了几针。”他靠得她很近,说话时呼吸轻轻洒在她的面上,有些□□。她平时是看惯了顾承莲卓方非那些妖孽型的样貌,欧阳葵是长得不错,却不至于超越顾承莲,可她忽然间竟有些局促起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他微板起脸,不悦之色浮于面上。
“我会注意的。”
欧阳葵闷应了声,坐回桌后埋头写着病历。诊室里一时只有笔尖摩挲纸面发出的沙沙声,气氛有些尴尬。
言若晓轻了轻嗓子问:“欧阳医生,我请你吃饭好吗?”
欧阳葵诧异地抬脸,“做什么要请我吃饭?”
“上次的事,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且不说那棍子会不会打断她的脊椎,只怕顾承莲要闹大了。
“不必客气。作为一个医生,应该的。”
在旁边记笔记的小方埋着头打了个冷颤,转过脸偷瞥了眼那个素来面无表情的外科医生,心里泛着嘀咕。
“总之,我是一定要好好感谢你的。”
“那好吧,是不是地方随我挑?”欧阳葵搁下笔,示意小方过去给她换药。
言若晓一愣,怔怔点头,看那外科医生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竟有些像顾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