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1 / 1)
◎五十四:
在攻击的前夕,情况大体这样,严肃的宁静笼罩了整个营地,你想不到人们会如此地平静;
可当人决心去冒弹雨枪林并且也相信是命中注定的话,那他们就非常之心平气和:
有的想着他的家乡与亲人,有的想着自己,不知今后如何.
◎五十五:
苏瓦洛夫的主要工作为督查,他筹划.训练.下令.沉思与逗乐,由于他,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讲,的确的一个极令人感叹的活宝:
既是英雄,又是小丑,半人半魔,既祷告,又教诲,兼带杀烧劫掠;
他时而威严,时而诙谐,若遇有攻坚战时,就变得如个木偶.
◎五十六:
在总攻前夕,正当这征服者担当一班的班长训练着士兵,有些在山头上巡逻的哥萨克人在黄昏时发见了这一群外地人,其中有一个能讲哥萨克话,但谁能听懂他可够有本领:
就从这类话,亦或从那语调.神色,士兵发觉了他和他们是一伙.
◎五十七:
士兵依他的请求,马上把他与他的一伙人领到了司令部;
他们穿着回教服,但让人猜测这不过是一群化装的鞑靼族,在土耳其的服饰下,正藏着基督教的心:可叹有时基督徒爱以华饰以遮掩自己的内慧,因此免不了引起的误会.
◎五十八:
苏瓦洛夫穿着衬衣正在训练一连卡尔梅克人;对于那些顽徒他连骂带哄,有时还高声叫喊,为了传授那高贵的杀人之艺术;
人本是贱土:这伟大的哲人目前就向这些泥坯子灌输他的哲理:比如,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战死沙场就如一笔退休金.
◎五十九:
苏瓦洛夫看到哥萨克捉来之人,就回转身,以他那冷峻的前额和炯炯的目光向着他们问道:
“从哪里来的?”“我们被土耳其俘虏,才逃出君士坦丁堡.”“做什么的?”
答:“您看我们像什么那就是什么.”
这答话倒颇简洁,因为他知道是对谁讲话,所以用字非常少.
◎六十:
“叫什么?”“他叫唐璜,我叫约翰逊,另外两个是女人,还有一个是不女不男的.”统帅对这一群人略微看了一眼,说道:“我倒听说过你的名字,第二个名字却是陌生的;
真荒谬!把其他三个带来做什么?
但随它去吧;……我猜我听说过你在尼古拉耶夫团?”“正在那里.”
◎六十一:
“你参加了威丁之战吗?”“参加了.”“你率人攻击的?”“是.”“以后呢?”“这也难说.”
“你是攻陷敌阵的第一个?”“至少,我不曾落在别人之后吧.”“那么,后来呢?”“我被一颗子弹打倒了,没有法,我作了敌人的战俘.”
“你能报仇了,我们这次围城,规模比你负伤的那次要多两倍.”
◎六十二:
“你想在哪一队?”“随您决定吧.”
“我知你爱给敢死队打气;
在你受过敌人的那些折磨之后,我想你定会率先朝他们进攻.
这个小伙子,他能做什么?
都撕破衣服了,也没有长髭须!”
“啊,将军,假若他在战场上冲锋不比情场差,最好叫他打前锋.”
◎六十三:
“行啊,只要他敢.”唐璜听到这里便深深一鞠躬,表示感谢这些夸赞.
苏瓦洛夫接着讲:“你的老联队真是良机天赐,就要在明天也说不定就是今晚,领头去进攻;
我已向圣徒许了愿,很快,你看,现在的伊斯迈将变为耕地,再也没有一座寺院能耸立.
◎六十四:
“因此,小伙子,争取荣光吧!”接着他用尽了最文雅的俄文辞藻训了一通话,直到每颗高贵的心都为了金钱与征服而熊熊燃烧.
这好比教士坐在软垫子上(他唾弃世俗,除地租外全不要)
坚决让人去杀异教徒,因为他们竟然阻截卡萨琳的基督大军.
◎六十五:
约翰逊从这长篇的讲话中知道自己很得宠,于是贸然提醒苏瓦洛夫一句,(也不管他这时正提高了嗓门,准备继续开心,)
“我万分感激大人,使我能在第一批的敢死队里杀身成仁;
但若您能明示我们的职位,我和我的朋友就去作打算.”
◎六十六:
“对,我忙得竟忘了这个!自然,你还是去你的老连队去效命,它该整装待发了.唉,卡兹科夫!
(这时他喊来一名波兰传令兵)
将他带到团部,尼古拉耶夫团.
这小伙子呢,他倒是英俊少年,可以跟随我.把这些女人送往行李堆去,或者就先当成病号.”
◎六十七:
这时不寻常的一幕出现了:
这些女人平素都是娇贵的很,这么被发落还是平生第一遭;
自然,长期在后宫里的教导会让她们遵守那真正的教理:
“乖乖的服从”,但她们却先要抬起泪水汪汪的眼睛,扬起双臂,好似张开翅膀去护小鸡的母鸡。
◎六十八:
想要护住这两个升迁的猛士,也不管是多么伟大的统领在奖励他们:他一语能血流千里,或者给地狱充盈被杀的英雄.
呀,愚顽的世人!训诫也是白讲!
因为,荣誉之树虽万古长青,但哪怕仅摘取它幻想的一叶,也必使人间流尽了泪与血.
◎六十九:
对眼泪苏瓦洛夫丝毫没有兴趣,血,也引不起他的多少怜悯;
他看到两个女人耳边披着发,及脸上痛苦的神情,却也不禁动了些感情;他虽以屠杀为业,又惯于对千百万人之命运麻木不仁,有时候一个人的悲伤倒能令英雄心动……他正是这样.
◎七十:
于是他用那卡尔梅克的腔温和地讲:“约翰逊!真是活见鬼,你带女人到这儿作什么?
我要派人护送她们去货车队,尽量照顾吧.只有在那儿最可靠.
但你早该知道携带这种累赘搞不出好名堂;除非是结婚一年以上,我讨厌新兵携带女人.”
◎七十一:
“敬请大人原谅,”我们的英国朋友这样答道:“这都是别人的妻子,不是我们的.依我在部队中阅历了这么长时间,我不会破例将自己的妻子带到军营里来;
我明白,对于前线的男儿来讲,没有什么比把自己的家小扔在后边更叫奋勇的心烦恼.
◎七十二:
“但这只不过是两个土耳其贵妇,是她们及仆从帮助我们出逃,以后又跟着我们长途跋涉,一同作着这种可疑的装扮.
对我说,这类生活倒不算新鲜,但她们,可怜的东西,却吃尽了苦.
所以,假若您叫我专心杀敌,我请求您给她们妥善的安排.”
◎七十三:
而这两个可怜的人,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保护者,仿佛怀疑他们能不能信赖.她们的惊异并不下于悲哀(而且也合情理),因为她们见到一个老头儿好似半疯,不修边幅,身上有泥,连剩得坎肩也不干净,倒比所见的苏丹更令人尊敬.
◎七十四:
因为从大家的目光可以看出:
每件事都需他点点头才成;
她们习惯的是,作为某种神主,苏丹都是华饰繁多,珠光宝气,好似禽王孔雀要支起羽毛走,(它那大尾巴就象征着王权;)
既然权力都需豪华,奇怪的是:
它何以却能免除这一切装饰.
◎七十五:
约翰.约翰逊看到她们的惊异,虽然对东方人的感情不太熟悉,却以他的方法小小安慰一番;
唐璜比他既多情温柔,火气又盛,赌誓说:她们天亮准能见到他,谁要受欺负,他就荡平俄军.
说也怪,她们听了这句话倒舒服些,女人本来都喜夸大.
◎七十六:
接着是眼泪啊,叹息啊,轻微的接吻啊,她们于是暂别了友人,要再见靠炮弹来决定,也就是靠哲人所谓的命运.机遇或者天数(“莫测吉凶”也是件乐事,不过要拿人命当做抵押品).
这时她们亲爱的朋友开始做准备将去摧毁一座无害于他们的城市.
◎七十七:
苏瓦洛夫不计细节得粗心,所以看事情一向只从总的方面,对于他,人命只不过是一堆渣滓,耳边风似的合同寡妇的哭泣,他从来把军队的伤亡不放在心上,(只要他们的努力能获致成功,)
而像约伯的溃疮那样被厌恶;……
对他,两个女人的眼泪算得了什么?
◎七十八:
真是无所谓.光荣伟大的事业继续进行在排炮的准备工作中,遗憾荷马的时代没有迫击炮,否则这恐怖要比过特洛伊战争.
不过,问题现在并不是去杀死普里阿摩斯的儿子,而是要谈爬城,炸弹,大炮,堡垒,刺刀,子弹,战鼓……
呀,怎教我的缪斯说出这些粗话?
◎七十九:
永恒的荷马啊!你的诗竟能打动一切耳朵,无论多长;和一切时空,也不论多短,你就凭诗人的手挥动那已不再为人所使用的武器,(是不再使用了,除非宫廷发现还不能使它满意火药的摧毁力;
帝王尽管联合起来对付自由,年轻的“自由”可并不是特洛伊之流;)
◎八十:
永远的荷马啊,我现在得描述一场围攻,比你那希腊战报伤亡要多许多,而且有更凶的杀人武器,更高速得教人难逃;
不过我要承认,像我这支笨笔若与你竞争岂非自寻苦恼?
那就如小溪要和海洋相比……
但我们现代人流血却要比你多:
◎八十一:
若不在诗中,至少在事实上,而事实即是真理,文章的精气!
因为无论缪斯怎样妙笔生花,每一幕总该有点事实作根据.
但现在就要开展攻城之战了,业绩伟大的啊!……叫我如何下笔?
不朽的将军们!日神已在等待你们的战报,以便从中沾些光彩!
◎八十二:
噢,你伟大拿破仑的捷报!
噢,你不太光彩的伤亡的名单!
利昂尼达的英灵啊!当古希腊像现在一样困顿时,你奋勇而战!
啊,凯撒的记录!一切光荣的游魂,请你们(为了免得我意乱心慌,)
拿几许日落西山的英名之光……
多么美却那么短暂!……给缪斯帮忙.
◎八十三:
我讲不朽的战功在“日落西山”,意思是指:每个时代,每一年,每一天甚至都被迫产生乳臭的英雄,说来使人黯淡:
等有朝一日把他的生平事迹核算一番人类幸福的贡献,他只不过是个作大买卖的屠夫,将青年人害得一阵眼花与糊涂.
◎八十四:
勋章,官衔,绶带,及红袍等等对人类不朽的,倒真是不朽,好似紫衣之于巴比伦的荡妇;
男儿该有的行头是一身军装,仿佛美人配之以纨扇;有哪个近卫军不以为他业已列居光荣之首?
然何谓光荣?我对这很迷惑,您最好去问见风转舵的猪猡!
◎八十五:
据说猪能感到风,善察风色,因为他能如猪一般跟光荣向前跑;
或者,假若这句话有点得罪人,也就说他像顺风的两桅船,或者三桅……但是这一章已经到了歇口气的时候,莫让缪斯太疲惫.
下一章将把都大家震动,如乡村教堂上的八音响的钟.
◎八十六:
听啊!穿过冰冷而寂静的夜,士兵一队队正悄悄集合!
瞧!一团团让人恐怖的黑影沿着城墙及布防的河进行偷袭,而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幽幽地正透过漾漾的雾而闪烁;
雾气漫卷多姿,但是地狱的浓烟不久就要有黑幕将它遮挡!
◎八十七:
我们要在这里暂停一下,这一停顿好比给人的心以突然一击.
在生与死相接的可怕的一瞬,啊,多少人正最后作着呼吸!
只静这一会儿……一切就卷入旋风!
进军!攻击!两种信仰都需振臂高呼“乌拉!”“阿拉!”然而再过一刻,死亡的呻吟就为炮声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