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料得到开始料不到结局(1 / 1)
第二天,花夜在人间。
那个据说还在上学的少年住在一栋古旧的老屋中,四周扎着篱笆,长满了矮灌木,一条长石铺就的小道弯弯曲曲通向大门,风格与不远处的几家有着明显的区别。花夜一眼喜欢上这个地方。
“那位小姐。”遛狗的老人看到新来的房客跑过来打招呼,同时神秘的看了一眼前面的屋子,
“不是我说闲话,骆家的老屋听说很不干净,你最好小心为妙。”
“不干净?”多熟悉的词语,一般闹鬼的时候人类都爱用不干净形容。
老人刻意压低声音,以制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衬托说话内容的真实,“里面闹鬼,半夜的时候经常有东西飘进飘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黑黝黝的一团,两只眼睛荧荧发绿,长长獠牙滴着鲜血。”
真奇怪,他竟然没被吓死。花夜笑笑,“冥间没有这么丑的鬼。”她不理老人怪异的眼光,推开老屋的白色篱笆门,吱呀一声,很好听。
屋子的门紧闭,花夜敲了门,等足三分钟,那扇门缓缓打开。门里的女孩露出粉嫩的脸孔,大大眼睛有很重的黑眼圈,一宿未睡的模样。她疑惑的看了不速之客一眼,让客人进来,“你是骆问畔的朋友吧,他还没有回来,你如果不介意就坐在客厅等他。要不然留个口讯,我转告他。”
花夜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的撩起耳边的发丝,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骆问畔的女朋友。我好像是他的朋友兼同学,租了他的房来住。你是我的朋友吗,你认识我吗?我不知怎么回事什么也想不起来,骆问畔说我叫康康。”
喝下忘川水的康康,精致五官,皮肤水嫩,穿粉色百褶裙,一如八十年前花夜见到的单纯无害,睁着清澈大眼睛,对陌生人说自己的事。
“我不叫莫莎。”病床上的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灵魂离开了破败的身体,在一刹那,她的灵魂恢复了少女时期的青春,声音如银铃般动听。她看着等待一旁的黑无常,坚定的摇头,“我叫路听弯,七百年前我就叫路听弯。”
花夜微微诧异,魂魄至多想起前两世的记忆,而这个自称路听弯的新魂竟然想起前八世的记忆。
“好,路听弯,”她说,“你是愿意跟着我走回冥间,还是要装在牛头的风魂袋中被带回去?”她不喜欢锁魂,不听话的灵魂由牛头处理。
路听弯立在床边,回望尘世中的躯壳没有丝毫不舍,“薄昼呢,这次为什么不是薄昼来接我?”
她喃喃自语,灵魂几近透明。
如此纯净的灵魂,历经世间沧桑,依然不染尘埃。昨夜的赌局中,薄昼输给花夜,拱手让出这个难得的干净灵魂——本来一直由他跟进的灵魂。花夜在冥间听说过路听弯,单纯善良,轮回几世,本性不改。
这样的灵魂是魔界中人虎视眈眈窥视的,不知她在人间如何安全度过一生又一世?花夜刚刚这样想着,听到人类女子叫出白无常的名字,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来,认识薄昼呢。”
七百年前,正是薄昼成为白无常的时候。
果然,她在路听弯的脖子上看到薄昼的护心石,用黑色绳子串成挂坠,邪灵近身不得。“他下棋输给了我,”花夜淡淡说到,“所以由我带你下黄泉。”
“用我……做赌注?”仿佛不相信似的,人类女子茫然重复了一遍,“他答应过我的,每一世都会亲自领我过奈何桥。他说,十世之后,我们便能重新在一起。”
“你们曾经在一起吗?”黑无常靠在雪白的墙壁上,露出猫般的笑容。薄昼做人时的爱情故事,她很有兴趣听一听。
“我们,很久以前是恋人,海枯石烂不离不弃。”太过遥远的回忆,路听弯也不由自主的加上“很久以前”,眸子却是越发的清澈,“我们殉情而死,冥王说不珍惜生命的人类没有投胎的权利,而且灵魂将永远受到烈焰炙烤。为了使我有再世为人的机会,薄昼不知答应了冥王什么条约,留在冥间做锁魂的白无常,直至我轮回十世。”
殉情而死!花夜耸然,她不知道薄昼的过往这样惨烈,他从来都是笑得波澜不惊。
“他没有拿你做赌注,是我非要和他赌的。”她说了谎,不着痕迹的安慰受伤的女子。同时,皱了皱额头——薄昼已经是白无常,路听弯轮回十世之后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承诺。
她暗暗生薄昼的气,耳边响起路听弯怯怯的声音,“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跟着我。”黑无常霍然转身,领着路听弯离开人世,一路闯到白无常的明殿中。薄昼的明殿,黑无常畅通无阻。
那个男子,没有如往常般半躺在厚毛毡铺就的舒适位置上,手拎酒壶,逍遥自得。他坐在宫殿的角落中,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望着空间里的某一点,出神。蜡烛的微弱灯光四下摇曳,斑驳光影投在白无常清俊的脸上,恍如隔世。
花夜从来没有见过薄昼这样的表情,缓缓放轻步伐,在明殿中央停下。他转过头,微微笑,“整个宫殿都听到你的脚步声,这么急着看我?”然,黑无常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无法忽视的女孩。
“听弯。”他的唇中吐出两个字,夹杂着道不清的苦涩。
“薄昼。”像是回应他,路听弯迫不及待的奔向爱人身边,仰起脸,脖子上的护心石左右摇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环上白无常的腰,紧紧贴着宽阔的胸膛,尽管没有心跳和温度,却是她最安全的港湾。她等这样一个港湾已经等了太久,“还剩一世,我们就能在一起。”她在他怀中温柔如水。
拥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姿势,明明靠得那么近,却看不见彼此的脸。所以,路听弯看不见薄昼眼底一闪而逝的痛苦。
“嗯,”模糊不清的发音,僵硬的双臂抬起拍拍怀中人瘦弱的肩,“去吧,到孟婆那里领一碗孟婆汤,开始第十世的旅程。”
路听弯听话的跟着马面离开,走过花夜面前时弯腰道谢,“谢谢你带我来见薄昼。”
“听弯。”背影快要消失时,白无常忽然叫住欢天喜地跑出去的女子—,一向沉稳的脸紧绷,像要说出什么艰难的话语来。
路听弯期待的看着他,这个单纯的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相信世间美好。花夜冷眼看着,不等薄昼回答便跨出一步,站在两人中央,“路听弯,你的时间到了,还不走。”
“啊,是是。”路听弯一吐舌头,恋恋不舍最后看一眼薄昼,消失在大殿转弯处。她最终没有听到薄昼想要说的话,可以改变她一生的诀别。
大殿之上,黑无常的眼神冰冷到极点,阴寒遍布四周。面对花夜,薄昼恢复以往的懒散神情,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从酒柜里拿出两个酒杯,他微微笑道,“要不要喝一杯?”
花夜冷冷一笑,抱胸而立,“骗子。”
她只说了两个字,但是几百年的默契,薄昼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倒满一杯,一饮而尽,他的笑容不变,“花夜,既然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要阻止我说下去?”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仿佛被喉咙中酒水呛到,激烈的咳嗽,白净的脸上浮现红晕。
“我虽然是无常,却不是冷血。一个女人,九生九世就为了一个男人而活,我找不出什么理由不去帮她。”
这便是白无常和黑无常不同的地方。薄昼还在咳嗽,看着花夜的眼神飘忽不定,“十世之后,她必定会知道真相。你的阻止没有意义,徒增她的绝望而已。”
不相信这样的话出自朝夕相处的白无常口中,花夜一下子瞳孔扩大,指尖的花瓣凌厉射出。薄昼没有躲,手中的酒杯碎开,有鲜血沿着掌纹滴落。
“鬼真的很奇怪。我做人的时候一直以为鬼是没有血的,没想到鬼不仅有和人一样鲜红的血,还有和人一样的感情。”薄昼低头笑,咳过之后的嗓音似乎有裂缝,笑声残缺。
他料到开始,却没有料到结局。一千年为冥间效力,换取路听弯的投胎转世,他心甘情愿。
“殉情而死等同于自杀,自杀的惩处你知道是什么吗?”当年,冥王告诉他,带着威胁的意味,“一百年的烈火煎熬,一百年的刀山压顶,一百年的油锅炸烤……”
“除非你留在冥间效力一千年,我可以让路听弯走走后门,自由自在投胎去。一千年之后,你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或是和路听弯一起投胎去。”
他受任何酷刑都没有关系,但决不能让听弯受到伤害。薄昼所有心愿加起来只有一个路听弯,他毅然接受了冥王的要求,为了使听弯安心投胎,他许下十世之约的承诺。
“我绝不会继续留下来。”他坚定的告诉王座上的男人。
冥王笑得意味深长,像洞穿一切的神,“世事难料。”
是的,世事难料。薄昼已经是白无常,每分每寸的骨血都浸染冥间的气息,再也无法离开。
“不是所有的鬼都有人类的感情。”短暂的失神,他听到花夜冷哼一声,“薄昼,我看错你,你没有担当。真要有心,有什么困难能成为障碍?”
她抛下质问,却并不想听他的解释,走出去仿佛不想多看他一眼。这以后,花夜没有踏进明殿一步,直至不久前邪少来袭,白无常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