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我们很快来到一栋建筑门前，两层楼四四方方很规矩，门旁的小牌子不细看不容易发现，很难以为这是一家画廊。看得出来画廊的主人十分低调。
下车后杨青让我先入内参观，他打个电话。绮姐这会儿应该不在，说是到了打个电话她一会儿过来。
我点头独自进了画廊，与门旁的前台打了声招呼就往里走去。
里头的空间比预期的大很多，墙上大大小小挂了十幅左右的作品。诺大的展厅内三三两两站了十几个人。我定神四下看了看，全是写实油画。好坏其实我分不大清，自己也从来没有仔细研究过艺术，从小到大只知道想画几笔了就画，不想画了很长时间不碰，完全是自娱自乐的小把戏。
虽然不怎么懂得鉴赏，但这些写实油画一眼望过去到是逼真得很。晃一下眼睛你会以为那是照片。
我站在大厅中央，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又用眼睛慢慢环顾了一周，画作大多是室内生活人物画像，偶有纯静物写生。眼睛在扫到角落处一幅尺寸较小的油画时停下，那画上有一个少年。
我的心跳突然嘭嘭作响，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去。
近了，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个坐在落地窗前微侧着脸的少年，正是唐衡。十三四岁模样，脸颊轮廓不像现在这般硬朗，眉宇间略略带了些稚气。他蜷着腿坐在地板上，肩膀靠着身侧的玻璃墙微微侧着脸看向窗外，明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屋内，投射到他的脸上、身上，那里或强或弱的阴影使他看起来那么立体、真实，仿佛你若在这里叫出他的名字，他就会应声回过头来…
然而这样明朗鲜活的氛围里，少年的脸上却满是忧郁，硬生生与窗外的阳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是非常不和谐的冲突。
他对阳光视若无睹。他在想什么？
“这幅画叫‘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印入眼帘的正是长大后的少年——23岁的唐衡。
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脸上，此刻的表情与画像上的少年相差无几。
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你…怎么来了？”我开口。
“有些事情，不该让别人代做。”他低头直视我的眼睛，“我来说吧。”
“让我想一想…”他沉吟了片刻说，视线离开了我，转去看墙上的画作。
在他再度开口之前，杨青朝我们走过来。
“小喻，唐衡。”杨青在不远处叫唤我们，声音虽然不大，在这个安静的展厅里却仍然显得突兀。
与他一同走过来的是一位年龄30左右的女人，大约就是那位绮姐了。短发，瓜子脸，五官不算漂亮却搭配得恰到好处，看着很舒服。她身着宽大的红色格子衬衫，略显宽松的牛仔裤长得有些拖地，被脚上的休闲鞋踩得破了边。两人在不远处就冲着我们笑开了。
他们走近，杨青主动介绍：“这是关喻。小喻，这是苏绮，绮姐。大家都是自己人，别拘束啊。”说着冲我一笑，又露出了两个大大的酒涡。
作为礼数，我还是伸出了手打招呼：“你好，绮姐。”
绮姐也连忙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握得很有力，那手很温暖。“小喻啊，不用客气，随便看看。”她冲着我露齿笑，接着又转头看向唐衡，用手去拍他的肩背，“小衡，一年多没见又长帅了嘛，忙着跟女孩儿约会吧，电话里老说忙啊忙没时间过来，把女朋友一起带过来嘛，这不是挺好么。”说着又朝我眨了眨眼睛。
“嗯。”唐衡并不答话，只微微点头。
“咦，你们在看这幅画啊，哈哈，小喻，瞧瞧小衡那时候的模样，很幼稚吧，有没有失望？”她看了看画，又转头看我，“那是在老师的工作室里，哦，我老师是小衡的妈妈，这小孩动不动装一下忧郁，很有趣啊，那天我就趁他没注意偷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就成了这幅画了。是不是有点意思？”
“嗯，是啊。”我点头，忍不住嘴角上扬微微笑起来。瞥一眼唐衡，他表情依旧，叫人猜不出情绪来。
绮姐也朝唐衡瞥去，随即皱眉摇头：“死小子怎么一天到晚一个表情啊？装忧郁装成习惯了？那可不好，迟早把女孩儿都吓跑喽。”又抱起双臂盯着他瞧，仍在摇头。
“不会了。”唐衡说，突然勾了勾嘴角浅浅一笑。
“这才对嘛。”
“你们唧唧歪歪有完没完啊，我们找个地方喝杯东西先，坐下来再慢慢聊。”杨青插话进来。
“我和小喻还有事，先走一步。”唐衡说，伸手拉住了我。
“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待会儿？”绮姐不满。
“不了，你先忙。”说着拉了我就朝门口走去。
我被拉得莫名，急说：“唐衡，特意来的这里，画还没看完啊。”
“我们是来看认的，既然见到了就走吧。”
“好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假忧郁真冷酷，真是一点都没变！”绮姐的声音在后头响起，虽然透着强烈的不满，却又参杂了一些笑意。并不追上来。
我被带到门外，又被拉上计程车，车子朝家的方向驶去。
“唐衡，我不是非要介入，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跟你道歉。”我出声。
“苏绮是我妈的学生。”他开口，眼睛看着窗外。
“她那时候经常来我妈的画室，我有时候就跟她一起练习。认识她时她23岁，我13岁。她画得很好，我画得很差，她有时候取笑我有时候指点我，我们……我很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略停了停，转过脸来看我，苦涩地笑：“她27岁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那年我出国。前年终于结了婚。”
“那时候…”话一出口我又语塞，不知该怎么问下去，那时候你在做什么？痛苦吗？那个女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我问不出口…
“那时候很辛苦，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笨蛋，她根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的感受……怎么可能知道呢？23岁踌躇满志、眼中只有画的女人，怎么会去注意一个13岁的小孩。就算说了，她也不会信…”
他还在看着我，但是眼神分明穿透过了我的脸，并不在看我…
“她的画渐渐受到关注，人就变得越来越忙，画室也不常来了，据说身边有固定男朋友。她不来之后我也提不起兴致练习，拿起画笔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终于结婚的时候，我觉得我再也不可能画画了，因为那不再有意义。”
“可是，你没想过跟她说出你的感受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沉默呢？
他终于收敛眼神看向我：“你也看到了，我永远是她的小弟，说与不说什么区别也没有，也许只会困扰到她。”
“那…真的没有可能吗？没有任何希望？”我突然觉得喉咙噎得慌，胸口发闷，某种似曾相识的苦涩涌上心头。
几年前，我感受到的闷呼呼的痛苦，与他那时候的感受有几分相似呢？可是我好歹说出了口，他却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话，是我更可怜，还是他？
“那时候我经常愤怒地想，为什么不是我大她10岁，却是她大我10岁？或者退一步我们的年龄差距缩小5岁也好啊。可再怎么愤怒，我仍然是13岁，她仍然23，没有丝毫的改变。我15岁时她25岁，等到我20了，她却已经准备嫁人了。”他把头靠向座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子的顶棚，闭目合眼，嘴唇被牙齿咬得泛白。
“哪里有什么希望，什么也没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