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四十三章 恨意起情字成冰(1 / 1)
有些东西,越是仔细在意,就越容易破损;有些关系,越是小心维系,就越容易断裂;有些人,越是细致呵护,就越容易离去;有些事,越是刻意回避,就越容易发生。
朱祐樘就立在这一夜风雨之中,静静的看着他一直不愿相信的事情发生,看着那个被他倾心呵护的人立在别的男人身前眉目舒展,他忽然发现,十年的生死相依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竟抵不上数句甜腻蜜语。耳边似是隐隐听到数声轻响,仿佛是体内的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秋风凄冷,秋雨寒凉,风携骤雨袭来,悉数打在他的身上,寒意透骨。他张口呼出一口气,恍似无声的叹息。转身,举步,乘着漫天风雨独自缓步离去……
也许离去,才是属于他的结局;唯有离去,方能成全她的幸福。
鸾歌的心中忽然一阵狂跳,难受得她轻哼出声。这阵莫名的心悸来得突兀去得突然,却让她蹙紧了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澜逸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
她咬唇,摇摇头,轻轻挣开。
澜逸追问,“可是不舒服?”
她再次摇头,已是面色如常。他这才安心,问:“你刚刚问了那么多,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我确实是让眉妩去潜伏在太子身边,可我是想让她保护你,这一路上你屡次遇袭,我怎能坐视不理。她投毒之事绝非是我授意。”
她心中隐隐失望,澜逸终究是不愿对她说实话。“你不认。好,那我们就从头理理看。那夜有黑衣人偷袭,将他打死又将尸身抱走的另一个黑衣人是你吧。”
澜逸也不否认,“原来你当日竟已认出了我。”
“是谁要暗害我?”她盯着他的双眼,“徐泽海说是落别恨的人,我却知这不过是编个谎言来应付我的。”
澜逸毫不回避她的眼神,“你怀疑是我授意徐泽海扯谎还是怀疑是我安排的夜袭?”
“若是我说两者我皆怀疑呢。”鸾歌寸步不让。
澜逸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那夜你也知是我,我是在暗中保护你,是在救你啊,怎会要害你?”
鸾歌眉目不动,声音却愈发冷了,“你要害的不是我,是太子。”她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猜,那夜定是那人搞错了房间,因为那夜本应是太子住在我那间房中,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定要与我换了住。那夜袭之人自是不知,所以才错入了我的房中,你定是在后来发现不对才将那人击毙却又不想留下个死人连累到自己,所以才冒险现身将其抱走。”
澜逸笑了,问:“这番猜测倒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还能猜到什么?”
鸾歌扯扯唇算是回应了他的笑,“我还能猜到,当日那大队人马中必有你的内应,为你通风报信传递信息。若是只靠暗袭的杀手就不会摸错了门,你们定是极为相信那报信之人才会大意了。也亏了这一次的大意,不然,我还真的会以为屡次暗袭都是冲着我来的。”
澜逸拊掌,“精彩啊精彩,不过敢问宫主,你那夜前往分坛之时可是已经猜到、理清了这些?”
“我是在见到你之后才确定的。“鸾歌坦言道:“那夜之前,我只怀疑你跟着我们必有所图,我甚至还曾期望你是因担心我的处境而在暗中保护。”她垂眸默然半晌才又说道:“只是,真相往往与期望相去千里。”
澜逸低声叹道:“现在你无非都是在猜测,若以猜测之言当做真相,未免太过武断。你一向聪明,也因此……”
“也因此,我才故意放出消息说自己被袭。”她截断他的后话,说:“我知道青莲那丫头一早就是你的人了,所以我料定她得着这个消息后,必会将我要彻查暗袭之事告知给你。你若真是隐在暗中保护我的,必会淡然处之。如若不是,你就必然会有所动作。”她望着他的脸,眼神烁烁,“果然,那晚我在分坛见到了如期而至的你,欲盖弥彰的你。”
“难道我就不能是因为心中想念你而露面吗?难道我就不能因耐不住相思之苦而与你相见吗?”
她听着他的诡辩,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我也曾那样怀疑过,只是那晚你不该送我回客栈的,客栈后巷中,你的戏演得太过了。”
澜逸呵呵笑道:“我演戏?你竟然觉得我是在演戏?”
鸾歌神色冷然,“我与太子的种种你皆清楚明了,可是那晚他出现之时你却刻意与我纠缠不休,这般不识相可不是一向知道进退且心机深重的澜逸该为的。除非,你是故意。”
澜逸眉头紧锁,“为何你不信我当时所言皆是真心话?这两年,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当真不明白吗?”
她忽觉自己正陷在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之中,不禁扶额道:“就因为明白,我才没有让自己陷落。一直是个明白的,明白的冷眼旁观之人。”
澜逸似是被她冷清的样子激怒了,高声道:“明白的冷眼旁观之人?那你为何频频与我书信往来,为何在书信中与我言语暧昧,又为何每每皆透露出太子的近况以及对他的不满?”
鸾歌冷笑一阵,“我若不如此,又怎么能让一向最会防人的你放下戒备之心,将你心中所设计的阴谋透露一二呢。”略显遗憾的轻叹一声,“只可惜,除去前面那五六封书信,后面的几封,你竟都所言不多,只有甜言蜜语和对太子无尽的恨意,害得我做错了布防,竟让那个怎么都查不出问题的眉妩钻了空子。”
澜逸狞笑,“我派出去暗杀他的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还一直以为是被暗中尾随着你们三人的落别恨发觉了除去的,却不知竟然是你做的!若非眉妩真的是这里的人,若非死的那个真的是她的亲娘,只怕也逃不脱你手下人的暗杀。”他又变了脸色,狞目狠狠地瞪着道:“我到底是小看了你,这一路上我派出去的人俱是身手不凡,你竟能处理得如此不留痕迹,干得干净漂亮呀。”说至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
她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你的人身手不凡,我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澜逸冷笑着点头,“是啊,没错啊,你的人若没几分斤两,又怎么能将你从那个地牢中完好无损地救出。”
鸾歌惊诧地睁大双眼,遂又极快的将眼眸低低垂下,两排鸦色的浓密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惊讶与恐惧。这个世上,知道她是被人救出地牢的,只有那四个为她效死命的人也是当年救出她的人。而今日,澜逸竟然知道了,他是早在两年前就知道还是刚刚才获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澜逸忽然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若是我说,我想杀了太子是因为你,你会不会相信?我知道只有他死,你才能逃脱那个桎捁,离京的途中下手当是最好不过,我只是为了你。”
鸾歌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你以为我会信吗?”
澜逸面露痛苦之色,“我从未欺骗过你。虽有所隐瞒却从未欺骗。”
“是吗?”她将颈上挂着的翡翠玉兔扯下,举至他的眼前,“这个,不是给我生辰的贺礼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定情信物了?”
“在我心中,这就是定情之物。我一直是这样看待的。”他神情执拗地说着,“你为何就看不见我对你的心?我对其他女人都是利用没错,可惟独对你是真心的。你难道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个分明吗?”
鸾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他此语当真好笑,又懒得和他纠缠,便道:“真心还是假意都没用的。我此生注定是太子的人。”
澜逸冷笑道:“太子,太子不过是个称谓,他做得,旁人也做得,莫非是谁做太子你就属于谁吗?”他冲上去钳住她的双肩,恨声道:“若真是如此,我便为了你夺了这天下。”
她心中厌恶之感顿起,摆臂打脱了他的双手,“莫在我面前说这样的疯话了。你明知这与谁做太子无关,更与天下江山无关。”
澜逸咬牙道:“他此次将桂事闹得太大了,连斩三百余官员,你道他回去会有什么好下场?”
鸾歌轻轻一笑,“他若被废我与他一起过庶人的清苦日子,若获罪我与他一起入宗人府为囚,他死我便亡。总之,我陪他。”
他愣了半晌,竟笑了,“你对他果然情深意重,今夜冒雨前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屋外可是埋伏了你的人?”
她看着他那张阴森森的笑脸,心中泛起寒意,更有着深深的失望。她犹豫了半日,终是决定说出那个一直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澜逸,你可知,一直以来,我都在给你机会,期望你能坦诚相对。刚刚我直言所有的怀疑、猜测亦是希望你能将心比心。”她仍是对他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做着最后一次努力,“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师父。师父曾留有一封血写遗书,遗书上只有一语——鸾歌吾徒,当以护卫太子之念护卫澜逸。我虽不知因由何在但却能感知到师父对你的心意,他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竟然是你,最后一语竟然是为你,竟然是以他的鲜血写就。我亦希望你能对得起他老人家的这份心意。所以,今日我来,怀抱着对你最后一丝期望,想听你说句实话。”
望着他变颜变色的面颊却仍然紧闭的双唇,她心中渐渐明晰,低语道:“我一直在遵从着师父的遗训,可是如今,你已将我的这份诚意毁灭殆尽。”她心中终是做了决定,并非要背叛师门,而是她所做的已足够。“澜逸,看在师父的份上,送你两个忠告:一是,不管你在暗中筹谋什么都放弃吧,免得丢了大好的性命。二是,别和落别恨斗法,你们相互都太过了解,缠斗下去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说不定,你会比他伤得更惨,因为你要得太多。”
澜逸怪笑道:“忠告,我该谢你吗?”
她长叹一声,“此次,是眉妩自作聪明地毒害了我,未能按照你的吩咐行事,太子才堪堪逃过一劫。个中缘由,你既然如何都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经此一劫,我也算是对得起师父的托付了。自此后,你,好自为之。”
澜逸将她的话听完,面容已变得冷硬如冰,“既如此,你我便是敌对,自今日后,我对你再无真心可赠,我做什么也都不会再顾及你。”
“要我再说一次那两个忠告吗?”她的眼神冷冽了起来,“不管你想谋取的是什么,我只告诉你,若是日后你敢伤他一发,我定让你死无全尸,即便是你已死,我也要掘墓三尺将你鞭尸三日。”
澜逸大笑,“好,你好,张鸾歌,你好,你很好!”他突然瞪视着她,狠厉地咬牙道:“你最好记得你今日所言,待到我成事之时,我要你匍匐在我的脚下,爬着哭求我放过你二人的性命。”
鸾歌只觉得眼前之人面目狰狞,仿似已坠入魔道,心中燃烧着无尽的怨愤和仇恨,眉目之间再不见半点柔和良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