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无名指戒指(1 / 1)
“莫言,为什么为什么?”那低低的呜咽,似受伤的兽发出的悲鸣,每一声都敲进我的耳膜,痛到骨髓;他每一颗泪仿佛都流进了我的心里,感受到他那么深刻的痛苦,那么浓烈的悲伤,那么深切的绝望……
往事,一点一滴地浮上脑诲。那些仿佛早已摸糊的久远的记忆,忽然变得那么清晰,被放大了无数倍,呈现在眼前。一幕幕,一桩桩,折磨着我,侵蚀着我,往日的快乐有多深,今天的痛苦就有多重。曾经我以为他只会为我心疼,为我落泪,可是,这一刻,当我看着静静地流泪,默默地舔舐伤痕的他,终于领悟到一一我错了!没有谁会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
惜墨啊惜墨,我以为,你还是爱我的,如今看来,是我太高估了自己。
你对我,到底还有没有爱?
“惜墨,是我。我给她吃了安眠药,我算过了,两个小时的药量,我在她的床上泼了汽油,然后在她病床顶上的吊扇上绑了蜡烛,两个小时后蜡烛会烧断绳子,掉下来。”
“咝!”我的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他的吸气声。
“你知道吗?她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医生说还有救,只不过要化疗,她不愿意,她说化疗会变老,会掉头发,掉了头发就不漂亮了……”
琴清死前那绝望而凄惨的眼神,忽然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我的心一阵阵地抖,如果她没有勇气面对镜中加速衰老的自己,又怎么不是生不如死?所以她猜到我要杀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还在药效过后,火开始燃起的时候选择将门反锁,让任何人都救不了她。
“惜墨,你知道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杀了你的孩子还有妻子。”我扶着他的手臂,自己勉强站着。
“胡说!不是你!”惜墨低叱一声,轻轻地抓住我的手。
我微笑着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惜墨,我最不喜欢看见你哭了,更不喜欢看见你为别人哭。”
他静静地直视着我,目光清澈,神情坦荡:“莫言,我是为你哭,不是别人,别人对于我还说不及你的一分一毫,我只是心痛,我怎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惜墨,不是,你应该恨我的……”
“不,我不恨你,我爱你,莫言,你知道吗?我爱你。”他双手顺势紧紧搂住了我。
我笑了,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苦苦守着的回忆也像染上了此时的气息,抬头看了一眼他,背光的方向,我辨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陌生。
他的手找到了我的中指,然后是无名指,一次一次地在上面徘徊。他单单握住我的无名指。
“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嗯?”
“或许是一个戒指。”他着了魔似的抬起了手,轻轻地触碰我笑容绽放的脸颊,刚触到我娇嫩的肌肤,他的手又微微缩了回去,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泡影,一碰触就会消失无踪。可是手随后又覆上来,轻轻地抚摸。
我曾幻想过这一幕的出现,曾设想过许多的场景,当他重新握着我的手,站在我的面前。我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我始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我依旧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唯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我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这是我渴望了多久,却早已不敢奢求的温暖?在放弃了思考之前,我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他这样吧。
“不!”我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
他也如梦初醒,仿佛打了个寒战,骤然松开了我。
“对不起,我明天就要结婚了,忘了我吧。”
他没有说话,慢慢地,慢慢地头就垂了下去。
“等等。”
我的背影就这么僵在那里,忽然丧失了回头的勇气,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惶然失措。
“希望你明天会愿意跟我走。”
明天?他要在婚礼上把我抢走吗?我顿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去,把自己关在里头。如果明天顺利,惜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跟你走,离开这里。
后来我想,我推门的时候还是太过仓促,或许我再深呼吸几下,就可以用更从容的背影从他眼前走开,然而当时别无选择,我不能再留在原地,因为害怕下一秒,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了下来,自己会忍不住扑进他清新温暖的怀抱。
我靠在门上,软软的身体倚着门慢慢下滑,最后跌坐在地毯上。我以为自己哭了,其实并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跟他私奔呢!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心狠一些。”叶子曜从旋转楼梯上下来,身上穿着蓝色的睡衣。
“你还是不相信我,不然你不会站在窗前看着我们。嫁给你是我的请求,我又怎么会自己放弃。”我的笑容还在,却变得无限怅惘。
结婚前的一夜我竟然失眠了,如果是因为结婚而失眠,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好笑,可是我知道,不是。
西蒙已经按照我的吩咐拿到了我埋在N市老爸的院子里的纸条,他应该知道怎么做。时间一点一点地接近,我的心就犹如小孩子手里的拨浪鼓,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击,越敲越安定不下来。小眉也就是我的伴娘,将我妆扮完毕,跟我一起上了开往教堂的花车。
叶子曜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车外头给我开的车门,我朝他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搭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他稍稍用力,把我拉了出来。
“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你今天看起来也不错。”他一身帅气的白色西装,发胶将略长的短发拨得微乱,右侧耳一颗钻石耳钉,因为他面部的线条柔和,俊美绝伦的轮廓和五官更显得深邃迷人。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我不禁想起上次惜墨和琴清的婚礼,一片绿色的草坪上,长长的红色地毯、百合和玫瑰装饰的拱形花门、玫瑰装饰的新人相片……我扫视一圈,红色的地毯两边站满了观礼的人,肖诺一身米黄色的抹胸短装,身披雪白的兔绒披肩。亚麻色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脑后,无论在哪里,何种装束,她都如偶尔跌落到人间的仙子般,单纯得引人注目。宿舍四个人,到现在剩下的只有我和她了,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很奇怪,我竟没有看到子觞。时间已经到了,没有伴郎怎么成?
“看什么?”
“子觞怎么没来?”
他着急着也看了一眼,“可能路上堵车了。”
堵车?叶子觞是什么人有人敢堵他吗?我不是没坐过他的车,他根本就无视红绿灯,就算前面有车子拦着,他也会肆无忌惮地施展他绝顶的驾车技术,瞬间就会超过。
叶子曜拉着我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上了台阶,走进教堂,前面穿着黑色神父装的老神父一脸慈祥地笑着看着我们慢慢走近。我回头望了望,找不到惜墨的影子。我刚在神父前停下,手机就适时地响起了。
我赶在小眉挂断前拿起她手上的手机。
“小姐,小墨在市医院,快不行了……”
“啪”的一声,手机落地。
惜墨!
我提起裙摆,跑出了教堂。
惜墨,等我,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你要在婚礼上带我走的,我手上的无名指还没有戴上你给我的戒指。惜墨!
我光着脚一路飞奔到急症室,手术室里的灯是亮着的,门口站着的是西蒙、子觞,还有好几个穿着警服的人。
我抓住西蒙的袖子,拼命地摇着,“惜墨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靠在急症室的墙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穿着制服的警察说,其实过程很简单,惜墨和君延平坐的车子的引擎被人动了手脚,下坡的时候刹车失灵,撞上了拐弯处的大树摔下了山坡当场就爆炸了,惜墨是在爆炸前几秒才跳的车,被爆炸后的废片扎到了头部。车上四个人,当场就死了两个,惜墨重伤,君延平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存活率百分之五十已是万幸。
“莫言,你还好吧。”我在朦胧的视线中看着重叠的焦虑面孔。
我揪住子觞的衣领,含着眼泪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我的车在半路出了问题……”
他的车出了问题,正好碰到了惜墨,所以惜墨把车让给了他,自己和君延平坐一辆车。而我,让西蒙在君延平的专车上动了手脚,除去了车的刹车。所以,惜墨,是我害的,是这样吗?
手术室灯终于灭了,白大褂上血迹斑斑的医生走了出来。我屏住呼吸,听到医生清晰地说:“很抱歉,废片扎进了脑干,我们通过手术切开大脑后,发现残片难以取出,病人送来的时候已有心包填塞心源性休克,最后还是抢救无效。请问哪位是死者的亲友?”
我的心里有一面镜子,被人重重一击,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是无数细碎的破裂声,延绵不绝。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只听懂了一个词: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