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破釜沉舟(1 / 1)
我紧紧地咬着唇,我为他的话感到难过,但更多的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就偏要明目张胆地护给他看,于是露齿一笑,“既然都说是睡一张床的情义了,那么叶副总裁的这杯酒,我代惜墨喝了,也没什么吧?”
我抢下惜墨手里的酒杯,不由分说地跟子觞的酒杯一碰,仰头就喝了下去,我喝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剧烈咳嗽。我斜眼看着子觞的悔意和懊丧一点点吞噬着他,面上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却急着去拿桌上的餐纸。然而惜墨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拍着我的背,埋怨道:“我也不是喝不了。”惜墨起身的那一刻开始,子觞抓住纸巾的手便停在了桌面上,纸巾在他手心悄无声息地揉成了一团。
我浑身的血齐齐往上涌,眼泪立刻在眼眶打转,我下意识地再看了子觞一眼,他已经坐回了位置上,低头敛目,神色漠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我忽然觉得如坠冰窖,连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都寸寸凉透,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唯有冷笑。我暗里捏紧双手,终究按捺下来,什么也没说,夺门而出。
子觞说,惜墨其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被逼迫着长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可我现在觉得他说的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其实是他。
我跑进洗手间,在里边吐得一塌糊涂,扶着墙走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望着眼前的镜子,我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任水珠沿着脸颊滑落。镜子里的那个人在我的身后看着我。
“莫言……”他欲言又止,迟迟没有说话。
我瞬间回过神来,转头对身后的人笑笑,抽了张面纸擦去脸上的水痕。
“惜墨,你可以帮我把忠叔和陈妈接过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还有,我明天想去看看琴清。”
“好。”
没错,我爱惜墨,以前爱,现在仍爱。所以我不希望他看到我的无助,我不希望从他眼里搜索到心疼。
既使是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在最无望的时候,我还是选择记住往日的甜蜜,忘掉后来的悲哀。我不断试着把自己当作他,去理解他的决定,尊重他的选择,偶尔的恨,也是因为还爱着。
那场感情,我豁出了自己,一丝余力也没有留下。而他是在我最快乐的时候骤然离开,中途有争吵,也有冷战,可是他没有给过我机会缓冲,让热情消散,如同一首歌,唱到了最酣畅处,戛然而止。
当我无懈可击地在他面前扬起嘴角,那把钝而锈的锯子就在我心上慢慢地磨,有时我多希望那是一把利刃,就像离开他时的最后一个笑容,挥刀见血,立刻痛到什么都不留,那才是一种慈悲。
那夜是子觞送我回来的,在车上,我只说了一句话:我不相信今天的偶遇,不要再枉费心机去折磨他了,够了。
他笑笑,“你知道吗?我的胃也不好。”
我顿悟地看着他,他的嘴角上扬得显得有些僵硬。
是的,他的胃也不好,而我只顾及到了惜墨。我们三个都是胃不好的人却不得不委屈勉强自己去让肚中的胃再次受罪,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把疼痛从心底转移到身体上。
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打开,竟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第二天,我吃过午餐才去的市医院。因为已经和惜墨打过招呼,所以我进入琴清的病房的时候很顺利,她坐着斜躺在床上看着报纸,桌上是刚喝完牛奶的玻璃杯。
我不说话,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外头川流而过的车辆。见我不说话,琴清笑着问:“莫言,你恨我?”
我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摇摇头,笑不出来,低头摸着褪色的指甲:“不恨你,可是我也没办法祝福你。”
她依旧笑着:“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会恨任何人,可是也没有人能得到你的真心。可是现在我知道惜墨例外,他是你的心头肉,我抢走他,你不会祝福我,也不会原谅我的作为。”
“你想说什么?”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不约而同地出声,声音刚落相视而笑。
“莫言,对子觞好一点吧,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她苦笑一下,眼里挤满了为情所伤的怨恨,是怨恨,我确定。
“‘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她顿了顿,又继续,“子觞爱上你了,没有你的日子里,他发疯似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却什么都不做,你离开的第一个月他像行尸走肉,很快就病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身体这么差,胃炎发展成了胃溃疡,我亲眼看见他往垃圾桶里吐血,接着就住院,而后又厌食。他很辛苦。”她面上都是悲痛之色,我想那时子觞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否则琴清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我根本想象不出子觞那时的样子,但是心痛的感觉却很强烈。肖诺也说过子觞胃有问题,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他的胃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出血的。
“所以你找到了惜墨,用你自己做诱饵?”
“是。子觞爱你,君惜墨也爱你,为什么这两个那么优秀的男人都愿意不惜一切去爱你?凡是子觞要的,我都要帮他得到!”
我怔住,破釜沉舟也无非如此,这就是琴清的爱。还有什么比明明知道他不爱自己,还坚持为他着想,牺牲自己去为他抢夺他的所爱,来得更决绝?
“可是惜墨很无辜。”
“是,他是无辜,他错就错在和子觞一起都爱上了你。我知道他不是不想找你,而是不敢了。他把你一个人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愧疚,他怕你对他冷漠,说恨他,说讨厌他。你不知道他的样子多可怜,你都不知道。”琴清眼圈泛红,“而那时,如果你能去找他,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点,就不会让他绝望得那么彻底。莫言,与其说你骄傲,不如说你胆小,你爱他,可是你根本不敢信任他!”
我只想着等着他,却从没想过去找他。
二十三岁的我还抱着可笑的矜持,当我愿意把矜持放下时,已经过了那么久,已经很晚了。等着等着我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等成了一种习惯,而后心里开始渴望温柔的疼爱,即使是陌生人的也好。这样的,这样的我还有资格跟惜墨谈爱情吗?
“我的话说完了,你开始吧!”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她微笑着点点头,答案非常笃定:“莫言,你别怀疑我对你的了解程度。”
我忍不住问:“那你不反抗吗?”
她摇摇头,“没有必要了,不是吗?”
我回到叶子曜的家的时候,西边的红霞已经只剩下红得绚烂却没有温度的尾巴,我挽着叶子曜的手臂,撒娇地吵着要陪他饭后散步。他笑了笑,没有拒绝。我不紧不慢地换上了一件自认为最美艳又不失端庄的长裙,给自己化了个日常白领的淡妆,踩上十厘米的细高跟,来到他的面前。出门的时候,我把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等着它响起。
走进后院的花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我一路笑着听子曜叽叽咕咕地说话,好一阵没有这样享受饭后散步的闲暇时光了,真的觉得这样有一个人陪着真好。他也感觉到我似乎比以往更黏他一些,内心不是没有喜悦。他抓住我的手,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微微侧着脸,似笑似嗔地看着他,眼光流转,无限娇俏。他不说话了,拽着我越走越快,最后成了两人的一路小跑,我咯咯地笑着任他拖着自己往回跑。
果然,在我离开医院两个小时后,铃声就响起了,如我所料,是惜墨,只是我没想到,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已经在叶家的楼下了。他的外套搭在手腕上,身上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地挺括,手中还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显然是刚从办公室下医院赶过来。我发觉他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近,连半点收拾情绪的缓冲都没有留下。他的眼睛落在我的脸上,再慢慢降落到我和子曜交握的手,那眼神眼神如此直接,连掩饰都来不及。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竭力微笑,点头的时候脖子有些僵硬,但姿态应该无懈可击,“有什么事吗?这么急着找我?”我的手不自觉地从子曜掌中挣脱了出来,紧紧握拳,藏在了身后。
“琴清的病房着火了。”
“怎么会这样?那她还好吗?没有受伤吧?”我掐着自己的手背,才能让声音连贯。
“病房的门反锁了,她没有出来,我们也进不去。”
“那她……”
“是你是吗?”他的声音里有一些哽咽。
除了哭泣,我连点头都无能为力,好在他什么都不说,转身拥住我,任我的眼泪流淌。叶子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留下我和惜墨相拥在明晃晃的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