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圈套(1 / 1)
“小路藏在山脊背后,”宇芫在地上划了几条线,“不过曲折多石,最多只容单骑行走。”
“足够了,”我点头,“总不能期望它和官道似的笔直平整。只要有一晚上的功夫,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关后去!”
“臣马上……”
我叹了口气,截断了他的话,“以你的伤势怎么去探路?还是我去罢。”
宇芫闻言猛地抬起了头,脸色和喝多了酒般涨得通红。
“别多想,不亲眼瞧着我总放心不下。”我直起身子说,“你也清楚诸侯的打算,宇芫,不管是为了王上还是我自己,这场仗都必须要赢!那我要你好好养伤,将来与我一同杀进鬼方人的老巢去,而不是伤重未愈掉进山崖底下喂乌鸦。”
“可……”
“论起马术,你的斥侯们还不如我呢,到底是谁护着谁真是难讲……哎呀,找到了!”我终于从犄角旮旯扒拉出一只祭神用的青铜礼器,个儿大,宽口细腰。试着挥舞了几下后,我满意地把它放置到案几上。
宇芫莫名其妙地瞧着我的动作,“王后,相姜大人不会同意您亲身涉险的。”
“他会同意的。”我瞥了眼青铜器,默许也是同意的一种,反正相姜老头儿昏迷前会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你留在营中镇守,在我回来之前,拿玉钺号令多子行和曦行的人马。”我盯住他的眼睛,“记住,这两行是王族精锐所在,绝对不能落入诸侯手里。”
宇芫浑身一震,单膝跪地,“是!”
“别绷着脸行么,只是去探路而已。”我表情轻松的挥手,“你去吧。”
“王后,”宇芫再次下拜,他用极低极低地声音说,“请您带上阿北。”
我微微一愣。以他的立场,应该恨不得把子庚砍成八块才对吧?
“请您带上他。万一有变故发生,以他的身手定可护王后平安。”宇芫重复着,语气中却透着不情愿。
我僵硬地笑了笑,“你真的想让他跟着我?”
“王上临行前交待臣,王后的平安最为要紧,其余的……可见机行事。”
这不叫见机行事,这叫做利用。小武的强盗习性你学得倒是很快啊。我自觉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不,他就要离开了,而且我也不会再见他。”
宇芫走后,我忽然感到累得无以复加,很想冲到大草原上痛痛快快地吼上一嗓子。为了把这股火发泄出来,我决定待会儿相姜反对的时候,要敲得更狠一点。
斥侯的队伍是在夜间出发的,每个人都身着破破烂烂的皮甲,腰挎血亮的马刀。除了眼神比普通人更冷咧外,几乎与当地的草原人一模一样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重金收买来的向导昆巴。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好比一条吐信的毒蛇以及半段旧绳子的结合,给人极其阴郁的感觉。
由于不能点燃火把,我们只有一个坠着一个借着惨淡的月色摸索前行。越走越深,林间也寂静得让人胆寒,要不是能听到自已的马蹄在石头上打滑的声音,我几乎怀疑是不是陷在一个醒不了的梦里。
真是奇了,没有鸟啼,没有虫鸣,没有野兽闪亮的眼睛……我猛地勒住了马,“昆巴,这究竟是哪里?”
昆巴冷漠地回答道,“雾颉林,它是碆缔大神最隐秘的心底。”
“……什么神?”有人在我背后嘀咕,“好邪门的名字。”
“碆缔大神是位女神,传说中她既能让你得到最渴望的东西,”我想了想,“既然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跟紧他!”
我们在雾颉林中渐行渐远,把时光都抛在了身后。昆巴从不回头,但他的后背仿佛生了眼睛,每当有人掉队,他就在葱笼的树影边站上一小会儿。
终于有团隐约的亮光出现在山林的尽头,被沉静压迫得无法呼吸的我们都大大松了口气。而昆巴却象只老兔子似的抽动着鼻翼,停住了步伐。
所有的斥侯都抽出了马刀。我低声喝道,“怎么了?”
“风,”昆巴眯起眼睛,“要小心风。”他话音刚落,人已笔直地往黑暗中跑去,瞬间就消失了。
忽然凭空起了风,从我们身边嗖嗖地冲过。从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紧随其后,如山呼海啸般地袭来。“走!快走!”我大喊道,边抽打战马,边率先向亮光处狂奔。其他的人紧紧追随我,但他们的蹄声很快被越来越凶猛的大风吞没了。
它象头等待已久的怪兽,扑到了身后,再猛地撞到了我背上。我被这股不可抗拒的巨力紧裹着,腾入高空,又抛到地下,只有不停翻滚和坠落。
无情的风挟着我与坚硬的树木和岩石相撞,骨头发出可怕的脆响。我狂乱地挥舞双手想停下来,可是身体早已不受自己控制。
来不及害怕,我已然昏死了过去。
我是被阵粗犷的吼声唤醒的。
伴随着有韵律的摇晃,那带有蛮力的嘶吼一阵阵地扎进耳朵,我迷迷糊糊地听了半天,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却被那苍凉悲壮又生机勃勃的调子感染了。象大漠黄沙席卷了绿柳溪水,象海面翻涌着绵绵春雨,两种相斥的情感在曲调里碰撞、纠结又奇迹般地融合在一块儿。
……到底是谁救了我?
“喂!”有个低沉的声音说,“喝酒不?”
我睁开眼晴,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正侧过来咧开嘴笑。他的头发象海藻似地披在肩上,五官粗糙,穿出兽皮的两条臂膀肌肉虬结。
“夸父族?”我问,声音弱如蚊蚋。
这个人放声大笑了起来,拍打着坐骑宽阔的背,乐得前仰后合。我顺着他的手向下望,被驮着我们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足有三个成年人的身高,灰色,巨大的耳朵,四肢粗壮。一只小得多的幼崽正用自己小小的长鼻子拽着它的尾巴怡然自得地走着。
“这不是……”我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身体被嫩绿色的枝条缚得严严实实,半点也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一把按住我,力气大得惊人,“骨头全碎啦,刚接牢。”
用树枝接骨……你何不挖个坑把我种进去,还能发发芽?我不由苦了脸。
“我的阿司也!”他用半生不熟的草原话介绍说,“我的伙伴!”庞然大物听见自己的名字,长鼻子忽地荡高,高兴地甩来甩去。
周围传来说笑声,放眼望去,百余名与他打扮相仿的族人与高大的坐骑组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浅灰色水流,缓慢而沉重地迎着落日前行。他们中间绝大多数是青壮年,还有些很小的孩子被大人兜在胸前照顾。
“你们是谁,要去哪?”我忍不住问,然后咳成一团,全身痛得像散了架。
那人皱了眉头,解下腰间硕大的水袋,示意我张开嘴。甘辣的香气窜进鼻孔里,我勾起了嘴角,是酒。可这粗人并没有照顾病人的自觉,劈头盖脸地泼将下来。我狼狈地打着喷嚏,引得他又是大笑连连。
“我们是风神碆缔的后裔,”他昂起头颅说,“正随着风迁到暖和的地方……唔,还要寻找阿卜。”
我不关心他最后提到的是什么,只想请他们把我送回到大商的营地里去。可这人极干脆地拒绝道,“不行,没有比追随风神的脚步寻找阿卜更要紧的事。”
他偏了头,用手掌拍了拍我的脸,“可怜的阿夏,再说你的伤没好,不能跑来跑去。”
“阿夏?”我摇头,“我不叫阿夏,我的名字叫阿好。”
“哦,那是风神对所有女人的称呼,”他浓眉一挑,隆隆地笑了,“阿卜正相反。”
“那……阿卜是男人?你们找男人干什么?”
风神的后人露出促狭的笑容,“真是傻阿夏,”他指指自己的伙伴,“就连阿思也都明白啊,是不是?”
“孩子,”他郑重地说,“我们需要孩子。”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肯定有一个的脑子是坏的,“可有女人才会有孩子啊?男人又不能生小孩!”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好半天才说,“……我们自己就是女人啊,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