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谣言(1 / 1)
一日一夜,远方的喊杀声依然没有断绝。
“王后,夜里风大了,您还是回去吧。”年青的多谢卫为难地挠头。这小子被断了两根肋骨的宇芫派到我身边守卫,活象笼中鸟似的憋屈。
忽然有丝丝的颤动从木杆滑过,我愣了一下,急忙趴在地上凝神细听。果然,大地深处传来隐隐的震动,而大商的骑兵并没有如此沉重的蹄声……
我顾不上解释,冲姬坤喝道,“鬼方人来了,马上吹号角示警!”,,
这出身世家的小子傻了眼,犹犹豫豫着说,“相……相姜大人的军队挡在前面,没道理……”
“去!”我怒道,“否则我就以延误军机之罪斩你的脑袋祭旗!”
姓姬的小子转头就跑。
我刚回帐取出铜斧,雄浑的铜号声音已经响彻全营。射手们扑到营边的木栅栏上,连成一线。步卒手执盾牌,护住后方的辎重和大帐。由于主力被悉数带走,集结的士兵之中军衔最高的也不过是多射卫多犬卫,亚以上的大将是一个没有。
……姜老头儿,你实在太抠门了!我在心里大骂。
黑色的鬼方骑兵立在山脊上,在地平线处拉成孤绝的影子。他们的兵器和马匹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斑斑。
“放箭?”说话的是宇芫。他勉强走过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不必,在这个距离咱们的箭没什么用。记住没有我的号令,不得冲锋,不得放箭。若是事态紧急,宇芫你负责指挥步卒结战阵抵御骑兵。”
宇芫一把抓住我的缰绳,“头儿!”
“我去会会他们。”我拔出腰间的斧子,“不杀几个立威,鬼方当咱们是死人么?”
烟尘再起,鬼方骑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气如狂风般席卷了大地。
我纵马疾驰,忽听身后蹄声阵阵,竟有人追了上来。“回去!”我以为是宇芫,头也不回反身抽了记鞭子,“丢了辎重我唯你是问!”
“该回去的是你!”一匹黑马斜插至我的马头前,它的主人只着软甲,手拿一把雪亮的长刀,“你现在的样子不是立威,而是去送死!”
“让开!”我大怒道,“按大商军规,不遵将令者斩!”
他狠狠地加上一鞭,那战马吃痛往前一窜,竟完全压过了我。他回过头,冷冷地丢下句,“随你!”
子庚单手撑鞍旋身跃起,刀刃迎着太阳划出条凌厉的曲线。他的动作都是简简单单的当胸一刀,却快得如同鬼魅,令人无从闪避,惨号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扛着长刀微微一笑,指着其中一人大声道,“你是他们的首领?今天教你学个乖:这些玩意,都是老子当年玩剩下的了!”
刀光破开浓雾,战马仍然发力奔跑,但它的主人竟然已人头落地。他脖腔中的鲜红顺着长刀滑落,形成条血色溪流。黑骑兵被这可怖的刀势震去了魂魄,开始四散溃逃。我取下硬弓,连珠箭簇象电光炸亮长空。敌人纷纷落马,但他们看也不看落在地上的伙伴,越过障碍绝尘而去。
“不是虎豹骑的精锐,”子庚捡起把马刀,用手掂了掂,“他们用的刀太轻了,也许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吧。”
我横了他一眼,“下次再敢违抗军令,我就要你好看!”
“行了,我不是他,没逼你用军功作为回报,”他紧绷的面色中有些发黑。
“他没逼我!”我低吼道,“是我自己要上战场的。”
子庚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真的喜欢杀人,还是为了在那里活下去,才不得不拿起战斧自卫的?问问你自己的心罢。”他顿了顿,望着满地的尸体淡漠地说,“你也不用看我烦,反正老子就要走了……阿好,我也有我的骄傲。”
他不再看我,率先向营中走去。在两匹战马交错的瞬间,我看到他眼中如夜色般浓重的黯然,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我想,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忘记我。
阳光正好,我却感觉自己渐渐远离了所有的一切,一个人站在极静极深的地方。我只想知道,若是我不喜欢他,为什么会难过呢?
我从怀中取出玉钺,紧紧地握在手里。那冰凉的玉质让我感到安心,小武,我不会背叛你的……死也不会。
日暮时分,我终于得知攻城再次惨败的消息,这次的失败对士气的打击尤为沉重。火光下那张张目光呆滞的脸,麻木地吃饭、巡逻、歇息。除了巫医的帐篷里还能听见惨号和哭泣,整片大营竟安静得象死了一样。
三阳关下,相姜不惜以重兵运土填城,誓要征服三阳关高大的城墙。顶着如蝗箭雨,商人的鲜血染红了土山。然而当我军好不容易够到鬼方的城头后,却发现内城早已用树木层层加高,等待多时的骨簇居高临下地泼洒出来。先登上三阳关的近百名勇士无一生还,他们扎满箭簇的躯体被丢弃到城下同袍的面前,支离破碎,死不瞑目。
此役,大商折损了小半数人马,死伤者接近两千余人。
夜色是袭黑色的锦缎,掩盖了一切。
中军大帐外,衣着华贵的族长诸侯们灰头土脸的溜了出来,个个如斗败的公鸡。他们见了我,眼神闪烁,匆匆行了礼就走。
相姜沉着脸盘坐在案几后,眼中的光芒却似刀般的狠厉,“咱们又败了,鬼方王诡计多端,见机极快,真是个劲敌。”
“鬼方的水源没断?”
“没有,定是在关里掘了深井,”相姜恨恨道,“三阳关没有死角,墙体又厚,硬攻只能变成人家练箭的垛子。城墙又太高,以土填城也没用。难道咱们就攻不下这座关口了么?”
“火攻如何?”我想了想问,
阳姜摇头,“三阳关全是巨石所砌,点不着的。”
“那只能你用射手开路,我带领三千人马从正面硬攻了。运气好的话,还能堵住鬼方王呢。”
本是句玩笑话,相姜的神色却变得极难看。我心中一沉,“方才那帮诸侯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相姜一起身,猛地将拳头重重砸在案上,“有谣传说,我军屡屡大败皆由女子领兵而起……”
我好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原来鬼方人是清白的,罪魁祸首是我?于是诸侯们深以为然,特意跑来让姜公您早做准备?”
我原以为他定会拍案大骂“这是老子的地盘哪轮得到诸侯啰嗦”云云,可相姜沉默了良久,竟低声道,“在下一次进攻前,王后还是在帐里养伤吧。与诸侯联军,也不能过于轻慢了他们的意见,否则一旦发生哗变,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我敛去了笑容,“这是建议还是命令?前者我只当没听到,若是后一个,我倒要问问是谁给三师统领下的令?”
相姜长叹一声,疲惫地象老了十岁,“恕老臣直言,诸侯们虽臣服于商,肯出兵为王上征战,但他们与我大商的关系就好比从邻人处借了狗去打猎一个道理。若是狗死了,双方马上就会反目成仇。若是您还希望大商军不分崩离析的话,就暂时忍耐吧。忍让虽然让人痛苦,但为了达成目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忍耐!我情不自禁地冷笑着。从踏进商王宫的那刻起,这两个字就高悬在我的头上,可是相姜大人,我没有土地,没有父母兄妹,没有族众,你到底叫我退让到何处?
“王上已带领人马从海路出发了,”相姜眯起眼睛,将竹简推到我面前,“这是王上给您的。”
展开它,只刻着简单的一句话。
【阿好,一月之后,玄启谷见。】
“若不能突破三阳关与之合兵,王上……可就是羊入虎口了。”相姜走前最后说,他按了按我的肩膀,象是长辈在安慰孩子那样。
我感到气闷已极,一把揭开了帐篷的门帘。夜空低得让人透不过气,没有星光,一轮弯月孤寂地挂在天边。
“头儿。”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身后轻轻喊。
我死死握着竹简,心中象炖了锅汤似的咕噜噜冒泡,“宇芫,有事明日再说吧。”
可他没有离去,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向上翘着,“找到破城的法子了。”
“真难得,你居然还记得怎么笑。”我随手将竹简丢进旁边的火堆里,“快说,是什么法子?”
宇芫吃了一惊,指着被火舌吞没的东西道,“那不是王上的……”
“绝不是,”我神情淡漠地问答,“是别人代写的。”
而且这个“别人”是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