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劲敌(1 / 1)
满眼都是腥红和可怕的死亡,骨碎肢断,血淋淋地染红了乌尔科河的堤岸。
鬼方轻骑快得象草原上来去自由的风,在交错的瞬间,轻薄的马刀即从步卒的身体中穿透而过。一旦发现有人跌倒在地,便很快回身补上一刀。
惨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我飞速在敌人的马队中穿插,挥舞铜斧斩进敌人的血肉里去。伤口早已被撕裂,却感不到疼,只觉胸前热辣辣的湿。
一个回合过后,几十具尸体丢在草地上,失了主人的战马茫然四顾。
铁蹄在大地上轰鸣,鬼方人再次发起了冲锋。
“列阵!”我喝道。
大商的步卒在我身后层层挺立,矛尖向前,末端扎进大地,整个人向后倾斜,紧紧贴在矛柄上。远远望去,几十人宛如雨中蓄势待发的箭矢。
这是步兵以必死的姿态对骑兵发起的攻击。当骑兵冲进战阵的时候,要么被长矛挑落跌落马下,要么不得不放缓速度,用武器来格挡。
但若被被骑兵冲破战阵,来不及掉转攻击方向的步卒就会被前者轻松杀掉。
鬼方人呼啸而来,他们抡圆了马刀试图砍断长矛。然而刻意对准马身的矛尖早凶狠地向前递去。战马嘶声长鸣,将主人甩脱在雨水里。
我和宇芫一左一右,死守住战阵的两翼。一轮又一轮不间断的冲锋,我砍劈的动作始终没有停过。
在这场看不到头的杀戮中,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这下可是糟了……我苦笑着想,乌科尔河离三阳关仅有几里之远,而商军大营的距离是它的两倍。
等到相姜赶来,怕是只有抚尸大骂的份。
“撤退!”我咬牙下令道。
宇芫坚持留在最后,他冲着我拍了拍腰后鼓起的衣襟。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有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要你活着!我无声地对他说。
宇芫露出了笑容,弯腰用鞭柄敲了敲马蹬。他在用草原的方式发誓说,你放心,我会回来。
当我带领剩下的人拼命杀出鬼方人的包围时,只来得及远远看他一眼:宇芫将空酒囊高高抛起,旋即逆行而去。
我当先而走,没有再回头。从此刻起,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用宇芫他们的命换来的。
河岸在飞速退后,我纵马踩入浅滩,百米外的密林如黑云一般阴郁。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我勒定战马,身后纷沓的脚步声猛地停住。总不能带着这百余人马从三阳关直接杀过去,管它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冲了!
一声令下,步卒就象放闸的水一样全力奔跑起来。
我伸手摘下背后的长弓,勉力拉紧了弓弦,将箭尖对准远处细碎的树影。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从小在山林中打猎的直觉告诉我。它绝不是一般的东西。
我的弓刚拉成圆月的形状,汗珠就疼得流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抖了抖。忽然,林中有乌光一闪!
……是射伤我肩膀的那个人,只有高手才能在如此间不容发之际射出这一箭。我从心底发出声冷笑,手指一弹,将蓄势已久的箭射了出去。
半空中传来“嚓”地轻响,那是两支铜簇的箭尖相交的声音。不待它们落地,我的第二和第三支箭脱弦而出,挟着透骨的凌厉,飞向树间的暗影。
我相信,再坚固的盾也阻拦不了连珠箭。
但是……意料之中的惨呼并没有传来,两支铜簇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声息。只一眨眼的功夫,在缭绕着晨雾的树林深处,忽然迸发出由无数黑色箭尖组成的暴雨。
“王后!”近卫们失声惊叫。
我下意识地举起铜斧去格,却招招都落空了……原来,这些箭的目标不是我。
密集的箭矢遮蔽了我身后的天空,哀嚎声接连响起。带有血槽的劲矢穿透了步卒的软甲,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在泥水里翻滚哭嚎着,半晌还断不了气。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天空下起了血雨,五十四具步卒以及十五匹战马的尸体死不瞑目。他们无言地瞪着我,责怪我为什么还活着。
羞辱感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掉了,我看不见也听不见,轻飘飘地不知身在何处。远处的树林象只咧开大嘴狞笑的巨兽,在嘲笑我的愚蠢。
四周安静得象是睡着了,但我知道,这些人还没有离开。他们象戏耍猎物的老虎,等着看我哭叫、崩溃、疯狂,玩够了才会心满意足地杀掉我。
我索性跳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粘稠的血水里跋涉。脚底总被尖锐的东西刺疼,我知道那是夺命的箭簇;当踩到软软的东西时,我也知道那是余温尚存的手脚。我轻轻地绕过去,目光根本离不开这些写着痛苦不甘的脸庞。
他们本来不用死的,都是我的错。
不足百米的路,我几乎走了整整一辈子。
“我是妇好,”我微眯了眼说,“藏头露尾之徒能出来一见么?”
树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枝冠下,灌木后,藤蔓之上,探出一支支上弦的弓,离我最近的箭尖尚不及三丈。
天地寂寥,只余下我一人。
“杀啊……”我讽刺地问,“你们还在等什么?”
一瞬间变得极静,那些箭尖象凝固了似的没有移动半寸。很快,马蹄声从密林的深处传来。这声音很重,一下下像捶到了我的心上。
他终于来了。
那人全身隐在斑驳的暗影里,我只瞧见一把花纹精美的长弓垂在穿了皮靴的脚边。 “你杀了我的人,”我提高了声音,用斧尖指着那人说,“按草原的规矩,我要与你一战!”
树影里的人没有一星半点动摇,可是他身后有名武士越众而出,叱道,“女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我……”
忽然有光芒截住了他的话,武士哀嚎着捂住了左眼,血从指缝间流下。
箭簇被搭上弓弦,林间的落叶贪婪地吸着簇尖滴落的人血。那寒芒一点一点慢慢地抬高,直至与我眉间针锋相对。
在这个距离,无论是什么都拦不住此人的一箭。于是我哈哈大笑,摘下青铜头盔抛到身后去,任长发在风中飞扬,“来,试试你的箭吧!”
那人将长弓猛地扯成一个完美的圆,手臂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很好……我握紧了滚烫的斧柄,即使是死,也要死得痛快!
“铮!”在弓弦拉动的刹那,我仿佛看到乌尔科河河水腾起涛天巨浪,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簌地扑到面前。而我不闪不避,猛地掷出铜斧。是的,从一开始我就存了与他共死的心。我要赶在箭力将尽的一刻把此人劈落马下,即使等待我的是必死的结局。
然而一股大力将我重重推开。
有人挡在我的前方,把犹自微颤的箭头从身体里拔起、回掷,他的血象泉眼一样咕嘟嘟地冒着。小巨人阿东高叫道,“鬼方人,去死吧!”他旋即扑倒在我身上,高大结实的躯体由于承受着箭矢的冲击,痛苦地抽搐着。
“王后……”他叹着气说出这两个字后,就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