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九宵(1 / 1)
【武丁四年,商登人伐鬼方】
雄鹰张开健硕的翅膀,盘旋飞翔,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狂风从峡口哭嚎而过,峡口尽头,黑压压的山峰爬升到天际。唯一可供通行的山谷要道,却被片深邃漆黑的影子扼住了咽喉。
那是远古夸父族遗下的三阳关,它高耸入云,顶部就像座真实的山峰般常年覆盖着冰雪。巨大的石块堆砌得十分粗糙,但峡谷从不停息的飓风也没有削平它的棱角。从它出现在那里,就从未被攻克过,即使现在拥有它的是群马背上长大、最不擅长守卫的人。他们手提马刀长箭,四马并排在宽大的外城上驰骋,挑衅地笑着。
“斩!”相姜中气十足的咬牙切齿的喊声在营地间回荡。
刀光一闪,失去头颅的躯干栽倒在地。
相姜站在大帐前,说的话象凿子似的砸进每个人的耳朵,“刀不见血,斩!人不见伤,斩!胆敢违抗军令者,斩!”
偌大的营地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相姜回到大帐,面沉似水。我默默地推了酒杯给他。这火爆脾气的老头儿一饮而尽,拍案怒道,“都是些脓包!明日老子亲自冲锋,不信拿不下三阳关!”
“我也要去。”我说。
“不成,”相姜蹙起眉头,“鬼方人迟迟不肯出关与我军交战,只怕存着偷袭的念头,咱们得防着这手。”
别找借口了,你压根就不想让我上战场,我心想,你始终把我当成王后而不是战士。“我想领人攻打西侧试试,我早上察看过了,那一侧有几处弓箭射不到的死角……”
“夸父造的东西没有死角,他们喜欢坦坦荡荡,”相姜不耐地打断我,“您要知道,有相当多的贵族小子们参军不过为了在女人面前炫耀,只要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崩溃,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可不想带这种混蛋去攻城。若是您能留在这里镇住他们,老臣将不胜感激。”
我清了清嗓子,“你需要的是一只蹲在营门口的老虎而不是一个王后。姜公,我的铜钺不是摆着好看的,玉的那把也是。”
“现在还不到您亲临战场的时候,”相姜严峻地说,“王上有令,务必要保证您的平安。”
我笑了笑,“王上的意思是,‘反正也没人拦得住王后,随她去罢,最多找人盯紧点’总之,我明日想去看看……呃,其实我是想去上游的乌尔科河去看看。”
相姜的脚步顿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洪亮的声音才从额前的头发里飘出来,“您可以试试看,不过老臣可不抱什么指望。。”
午夜过后很久,我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漆黑的帐顶象夜中潜伏的野兽,阴沉沉地与我对视着。
……不对!
刚提着双斧冲出帐外,在篝火的背面,阿东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我听到马蹄的声音,”我急急地说,“马上叫醒曦行的徒卒,去四周巡视!”
阿东露出困惑的神色,但仍旧领命而去。
然而……仍然迟了,瞬息之间,营地东南方传来战马的长嘶,还夹杂着兵器轻微的碰撞声。越来越多的火把在汇集,箭矢的怒射以及人马的喧嚣在长夜中起舞,充满了惨烈的味道。
我纵马狂奔,将一名来不及反应的敌人打落马下。那人所着的熟皮软甲是黑夜的颜色。果真是鬼方人。
他们终于从固若金汤的关里探出脑袋咬人了。
身后有蹄声愈来愈近,我反手抡圆了斧子斜劈过去。那人不闪不避,刀锋一转,贴着铜斧的背脊滑下,快如闪电。
不错!我感到棋逢对手的快意,立即运足了力气与之相抗。“呛啷!”他的长刀被我震飞,谁知这家伙猛地往鞍上一伏,再起身时已多了把寒光闪闪的青铜短剑。
草原人不擅制做小巧精美的武器,这东西只能是高价换回来的。我皱眉喝道,“你是什么人?”
火光照亮了那人年青的脸庞,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我是四王子莫录,你又是谁?”
真古怪,我为什么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
莫录见我不搭话,不知死活地大笑道,“不管你是谁?死在本王剑下也不冤了。”他再次猛冲过来,锋利的剑刃上竟泛着血一样的色泽,很明显淬了毒。
无耻!我带着不可遏止的怒气狠狠劈向他。真正的草原人讲究的是正大光明的击溃对手,而不是玩弄诡计。你小子虽然身份高贵,但里面烂透了!
莫录在我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面容愈加苍白。
“四王子,”我的声音冰冷如冬日的溪水,“你走不了了。”
莫录鼓起勇气提起短剑,然而他的战马忽然剧烈地挣扎。他惊慌地拉紧缰绳,试图让那畜生镇定下来。我避开马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再一脚将他掀翻在地。
莫录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大叫道,“你这婆娘杀了本王的马!”
我用斧尖抵住他的下鄂,“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小心!”有人远远地喊。
嚓地一声轻响,有羽箭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刺破苍穹。我侧身险险避开,汗透重衣。“别动!”我抱住九霄,另一只手紧压住莫录后心。
破空之声再次从肩后响起,这一次,它响亮如大雨前兆的惊雷。我只好甩开马蹬从九霄背上滚落,倾尽全力向莫录劈头砍去。
若是不能生擒他,死了的也凑合!
那厮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铜斧斫中了他的右肋。他大声惨呼着,血顺着盔甲上的破洞流淌。
我刚举起铜斧,就被股巨大的力量所带倒。黑色的箭尖从肩膀透骨而出,血花飞溅。我痛苦地喘着粗气,松开左手的斧子方勉力站起。
我猛地回头,缭乱的火光下,到处是敌我两方纷乱的影子。到底是谁,竟然能在如此混乱的地方射中我?
“你怎样?”有人喊我,语气熟稔。
我按住肩上的伤口,借着天边刚露出的一线微光看清了他的脸。然后,仿佛有记重锤砸到了心上。
“怎么是你……”我低低地说,“你竟然还没走?”
蓦地,他纵身一跳,手中的长刀挥出一道令人惊艳的弧光。而我的脚下多了支被劈成两半的铜簇。
子庚没有看我,只淡淡地回了句,“先顾好你自己吧。”
尖锐的哨音如惊鸿飞至,我忍痛道,“他们要跑了,快……快拦住那个四王子!”
子庚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来帮那混蛋攻伐鬼方的?”
我只觉心头一窒,只听他以极轻的声音续道,“阿好,我来还欠你的命。”
“你不欠我什么!”我摇摇晃晃地站着,因为流血而头痛欲裂。但他的身影很快湮没在人群里,让我几乎以为刚才出现的只是我的幻象。
一匹黑色的战马从斜刺里冲出,在我面前勒定了马,“王后……”
我猛地醒悟过来,大声道,“扶我上马!”
宇芫跳下来将马让给了我,我擎起铜斧,走到了火光最密集的地方,“放箭!”
箭矢倾盆如雨,还活着的鬼方人护着四王子死命地向外突围。不得不说,鬼方骑兵的勇悍远胜于大商。他们在马背上腾挪着躲避箭矢和长矛,干掉阻截的步兵的手法敏捷而利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依赖火把,就能在黑暗中快速经过。
“冲锋!”我冷冷地下令。
排山倒海的步兵喷涌而出,将这一小队人马淹没在汪洋里。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车正,护着王后去治伤。”相姜的眸子冷得象冰,高声喝道,“这些人……一个不留!”
相姜又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一声绝望的马嘶忽然在耳边炸响。
九霄近乎狂暴地向我奔来,身上如泉水般骨嘟嘟冒着血。在距离我几丈远的地方,它猛地向前一窜,力竭倒地。它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紧我,鬃毛抖动,发出凄厉悲哀的长鸣。
有支狠毒的铜簇射穿了它脖颈的血脉。
“九霄……”巨大的恐惧抓紧了我的心,而后我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