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贡山(1 / 1)
传说在上古的时候,贡山高耸入云,是连接天界和人界的梯子。有一位仙子爱上了凡人,每日从山顶飞下来与凡人私会。
后来这倒霉孩子被天神抓了个现形。众神一怒,将贡山削得只余下三分之一,断了人间和天界的天梯。
而那始作俑者,过了千百年仍不死心。隔三岔五地蹲在云朵里呼唤早已化成飞灰的爱人。于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什么活物都近不了山头方圆数里之内。久而久之,从山腰往上,再长不出半点绿色。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珍爱生命,远离女人,尤其是长得又漂亮,家里又有钱的多情贵族千金,她们早晚都得变成喜怒无常的大婶。
今日大婶的心情很糟,我和小武的头顶,全是阴沉沉的黑云。更糟的是,我们没有发现圭和羊岩的踪迹,肯定是走岔道儿了。
于是,我的脸很黑,看向小武的目光跟放箭似的。
忽听哗啦哗啦的水声,面前竟是片断崖,湍急的河水干脆将山坳劈成两半,一高一矮遥遥相望。我站在崖边看了一眼,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我傻眼了,肋生双翅来得及么?
小武拉住垂头丧气的我,“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我大喜,“快说。”
他从背后解下包裹,取出个物件。铜铸,像鹰似的利爪,尾部长长地坠了根绳子。“咱们用这个掷到对面的大树上,荡过去。”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这不是在沙海用的么,它能荡这么远?你以前用没用过?”
小武点头。我刚把心放腔子里,这人就说,“起码翻墙爬房顶挺好用的。”
你家房顶才几尺高啊?我拼命反对,“不行不行!掉下去死定了。”
天晴了,太阳挣开黑云的遮挡,在暗哑的天空中大绽光芒。小武站在崖边一笑,“阿好,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呢?”
我今天才发觉,他骨子里是个比我更狂傲,也更加不按理出牌的人。
小武将绳子缠在腰间,“看什么呢?过来抱住我的腰。”
“不,不要!”我居然吓磕巴了,真丢份。
“哦,我忘了你的力气也不小,那换我抱你的腰罢。”他眨眼睛。
我宁死不屈,“要跳你自己跳,别理我。”
“真的?天可快黑了,你要一个人绕回去?”
我咬着牙根凑近他的脸,“哈,这话你吓别人可以,我又不是没在林中呆过。”
他叹口气,“是啊,你的确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我扭头便走。
一只大手忽地从后面握住了我的手指。我的心立马跳漏了半拍。他低声道,“阿好!不许走。”
“我……我……我就要走!”话一出口,我才发觉多么地像在撒娇。
太丢脸了!
我可是万夫莫当,比男人更凶猛的阿好,哪这么说过话啊!我忙不叠地要甩脱他的手,他却得寸进尺,揽住了我的肩。
“你活腻了?”我色厉内荏地捍卫自己的尊严。
谁料,我竟天地倒了个儿。他姥姥的,你当我是麻袋啊?
我踢了他的前胸几脚,却眼睁睁地看着小武抡圆了万分不牢靠的铜爪子,“嗖”地丢过了悬崖。他满意地抻了抻,“跟我来。”
我使劲尖叫,刹那间,万物变得如此的安静。我能看到澎湃的河水,陡峭的危崖,甚至跃出水面的鱼,河边喝水的小兽。
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感到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部。幸好,他的手紧箍在我的腰间。而我也再顾不得面子,死死地反搂他。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容忍自己露出胆小的表情。
须臾间,已过万年。
直到从最低点向高处荡去,眼前方觉豁然开朗,静默的一切变活了。我的心像脱去了沉重的壳,无比舒坦。
原来,这就是飞。
如果我是鸟儿多好,如果我是雄鹰多好?
正沉浸在美妙的感觉里不能自拔,忽听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抬头一望,竟然是圭大步跑来。
哦,真是张寒冬腊月的后爹脸。
我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然安全地滚落在草地上,而腰间,突兀地放着双男人的大手。手的主人和我正以惹人遐想的姿势热烈拥抱。
圭冷冷瞪着小武,问我,“他是谁?”
与此同时,小武的唇凑近我的耳边,“他又是谁?啊?”
我只好往死里踹他,“起来,他是圭哥!”
后者这才好整以暇地站起,并且仁慈地拉了我一把,气定神闲地答,“圭殿下,我是阿好公主新收的亲随。”
“什么?”圭的表情像被人打一拳,他提高了声音,“阿好?!”
……不要问我,我也才知道。
强盗头子在圭凌厉的目光下神态自若,“在下蒙公主多次相救,仰慕她的高义。所以发誓要跟随左右,以报大恩。”
高义……乖乖,你还不如说仰慕我的美貌算了,起码我可以解释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是啊是啊,”我无奈出来认帐,“他叫小武,平时打个杂跑个腿的,跟小铎差不多。”
“差不多?”圭挂着嘲讽的笑容,“从崖边滚到这里?”
我吃亏的还没说什么呢,你叫唤什么啊?难道,妹妹也是私有财产的一种?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回应他,“不为了找你么?我才从那边跳过来……你们几个,看什么看!”我冲挤眉弄眼的小铎他们挥拳头。
哪知圭听了,脸色愈加难看,“跳过来?!”
“啊……准确地说是飞过来。”我十分愉快地回味方才的感觉。
圭的面皮黑中透青,重重哼了声。真奇怪,他到底生什么气呢?
荒芜的土地上,除了单调的褐,就是无聊的黑。土地是寸草不生的干涸,并且覆盖着层极厚的灰。我们使出吃奶的劲穿越树林,眼前就是这副萧条的景象。
天色将晚,气温很低。圭决定原地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明早再一鼓作气翻山。
啃完硬硬的肉干,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对面的圭张开双目,“过来,这边背风。”
我不愿意,托词说,“不了,有毯子呢。”
圭眉毛一立,“怎么,刚学会飞就不听话了?”
我冤死了,男人抽起风来可真没治,无奈只得气哼哼地躺到圭近处,挺尸装睡。
半晌,圭低声道,“什么人都敢带在身边,说你什么好?”
你一未来的王,跟个强盗较什么劲?小气。我讨厌他像管小孩子似的管我,索性翻身不理他。
“阿好,你啊,就是粗心……”圭叹气。
原来他在担心我。
只是他不明说,我也不好将内疚之情展露得特别明显。我们家里每个人都别扭。
后半夜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股温热的气息挨近,压在身下的石钺应手挥出,却被来人给按住了。他说,“嘘,是我,喝吧。”
不是蒙汗药吧?
“傻瓜……”他拔开塞子,有股出奇的香味飘了出来,“猴儿酒,你尝尝?”
没听过,但可真香。我小抿了口,又醇又辣。
“哪来的?”我问。
小武神秘兮兮地笑,“猴子酿的。我偷的。”
我连着喝了几大口,马上全身热得像着了火。大喜之下,拍着小武的肩表扬他,“不错,这东西地道。”
他却将水袋抢了回来,“就是让你暖暖身子而已,剩下的是我的!”
“喂,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酒量?族里的男人加一块儿,都不是我对手!”
小武扑哧一乐,大方地递给我,“都给你!果然除了脸,哪儿也不像女孩子。”
是不像,怪胎嘛。我笑,“圭也这么说过。”
此时,我才惊觉圭没有在。
小武不以为然,“人有三急,你不用操心。哎呀……”他来抢酒,“你一蒜苗高的丫头,喝得这么快?”
“是啊,”我倒了半天,晒笑着瞅他,“没有了。”
小武嘴角一勾,“不冷了吧?”
岂止是不冷,我都想跳下河去洗个澡凉快凉快。头有些晕,我最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
我是谁,谁是我,酒不知味。
痛快。
酒香的余韵在空气中流淌,我在矜持和享受间纠结了会,终于一个没忍住,以前所未有的丢脸语气,殷切相询,“喂,你能不能再……”
“没了。”他一口拒绝。“猴子们很精,它们发现酒被人动过,会故意弄成酸的,以后再说吧。”
“好啊。”我脸上有点僵,眉开眼笑地说,“你不许独吞。”
小武被我逗乐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讨好你的法子,哪敢啊?不过……你若肯嫁给我,天天喝都成啊。”
我酒气上涌,指着他的鼻子哈哈笑,“谁要嫁给你?我阿好,谁都不嫁。让尔等看得到吃不到,气闷一辈子……嘿嘿……”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仿佛回到了家,在软软的毛皮褥子上睡得极是舒服。而嬷嬷温柔的手,一下下轻抚着我的长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小武走路一瘸一拐,窃笑了很久。
他横我数眼,目光却很温柔。
唔,我第一次觉得,有个男人喜欢自己是件不错的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
这种纤细的情感,太难为我了。
出发前,圭对我说,“阿好,你占一卦吧,看看前方是吉是凶。”
“谁?我?”
“对啊,”他温和地笑,“是谁老追着嬷嬷后面问这问那的。”
“嬷嬷教我的时候,我净尿遁了……真的不会。”我心口有点堵,竭力装得若无其事。
过了很久,圭才轻轻说,“哦,那算了。”
你看,我就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别扭小孩。可是,小孩子也不喜欢总被人瞒着。
我早都长大了,你却还当我三岁。
所以我恨你,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