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溪河人(1 / 1)
相信我,在密林中行走不是件好玩有趣的事情。
那里空气固然不错,可是充斥着腐败潮湿的味道。像件挥之不去的衣服紧紧裹在你身上,气都喘不上来。除了挡路的荆棘烂草,就是嗡嗡乱叫的蚊蝇,烦也烦死。
若不是为了见鬼的手足情,我才不要跑到这里来受苦。纵马驰骋,弯弓射雕才是我最喜欢做的。可是,我那英明神武的哥哥居然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开路。
他想当羊岩的靶子是吧?
我再次狠狠地阴沉地瞪了他背影几眼,表达心中的愤懑之情。
树叶“哗啦”轻响,有人轻快地冒出头来。小武摊开手,“瞧,我找到了什么。”
我疑惑地盯着那半截染了血的断箭,简陋粗糙,不过……
“只怕浸过毒。”不知何时绕过来的圭说。
“眼力不错。”小武笑着赞道,“从只刚死的野猪身上拔的,就在不到几里的地方。”
“不是羊岩,族里没有这玩意儿。”我小心地拿起它,“难道是冲咱们来的。”
“也许吧,反正马上就能见着啦。”
我一怔,寻思小武的话到底能信几分。从只冤死的野猪推断出有伏兵,这思维也未免太不着调了。“或许是左近的猎户呢?”
小武笑,“要不要打赌?”
我无言地绕过他继续前行。
“阿好不信我,殿下你呢?”我听到他问。
完全没有声息。
我敢肯定,圭定是嘴角微勾,露出“虽与阁下意见相左,但听上去或许有几分道理”的万能招牌微笑。好象从生出来,他就没明着反对过什么人。
哪里像我,爱的爱死,恨的恨死。
锃的一声!
一枝骨箭狠狠地钉进了我身旁的大树里。
“小心!”小武喝道,“你怎样?”
“没事。”我伏在茂密枝叶丛中,感慨某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乌鸦嘴。
锃锃锃!更多的骨箭呼啸飞来。射箭手快如鬼魅,根本看不清是何方神圣。唯一肯定得是,他们的人数超过了八个。
我蓦地起身,向圭和小武的方向飞快跑去,不过几步远的路也颇为险象环生。这帮狠毒的家伙,很齐心地想把我射成筛子。可是,都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跃进圭近处的草丛,而圭冷咧地眼神,很像要凌迟了我。
而我只当没看见,“是擅用毒箭的溪河人,奇怪,他们怎么会帮羊岩那头猪的?”
圭仍然面色铁青,半晌才道,“不奇怪,羊岩的母妃就来自溪和。”说话间,长草簌簌作响,小武同仇敌忾地寒着脸现身。
他并未理会我,只对圭说话,“你们先走,我断后。”
圭狭长的眼睛一眯,“你一个人?”
“呃……足够了。”小武微笑,目光好像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扫落我的脸庞,“像我这种人,有九条命。你把她带走,省得碍事。”
我心里腾地升起簇烈烈的火,狂妄的家伙,你当自己是三头六臂的神,还是想找死给我看?
“走!”圭强拉着我。
我回过头去,小武早象只轻巧的鹤,投进长长的蒿草里没了声息。他站过的地方空空的。那个家伙赔我的东西还安安稳稳地揣在怀里,可有一瞬,我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害怕。
“不行,他一个人太危险了。”我说。
圭却死死扣住我,“你把他看得太简单了,不要多事。”
我仰视他微愠的脸,无奈道,“圭哥,他是我的朋友。”
“呛!”圭磕飞了只箭,薄唇冷冷抿着,“不许去!”他斩钉截铁地命令。
“为什么?”我急了,“溪河的毒很霸道的。”
他冷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愤怒地甩脱了他的手,向来时方向走去。
“阿好……你上次叫我圭哥,是为了什么来着?”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好像是在很多年前,嬷嬷半夜生了重病,师傅又偏巧不在。我吓得半死,六神无主之下,只好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圭。
圭住的地方,当然不是想进就进的。好话歹话说尽,势利的卫兵也不肯替我通传。我那时还小,被他们推搡在地,终于哭出了声,一遍遍绝望地大喊着“圭哥”“圭哥”。
被圭扶起的时候,我哭得象只受尽委屈的小狗。
丢人啊丢人,换成现在,我会把他们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后来我染上个不好的习惯,有事没事就“圭哥圭哥”地叫,缠他满足我微小的愿望。圭面上淡淡的,却也从未拒绝过我。
直到有一日,我听到两个人说话。
“哥,那丫头天天缠你,真是烦死人了。”
“她还小,随她去吧。”
“哼,小?跟她娘一样地下贱,长大后就是跟人私奔的货色!”
圭答了什么我没有听见。我只是很庆幸自己被长草遮盖得密密实实。这样多好,用不着面对事实,也不用着跟谁去解释我的动机。天空很蓝很纯净,不像我生而蒙尘。我自己擦干了眼泪,再没叫过任何人哥哥。
今日我真是急糊涂了,居然拿个作古的称谓刺激他。小武你个混蛋,害我又丢脸了。
我吐了口抑郁之气,重复道,“他是我的朋友……”
就在此时,圭的上方豁然出现了把短刀。它明显淬了□□,极之诡异地把持刀人瘦骨嶙峋的手映得惨绿。
来不及示警,我抡起斧钺,向上劈击,正正与跳下树的暗算者撞个正着。那人的武器被我砸飞,而圭的刀反手穿出,从斜上方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小腹。
“扑”地一声轻响,倒霉的家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当场气绝身亡。
我叹了口气,发现圭的脸近在咫尺。
“圭哥?”
圭抬手帮我拭去了脸上的血迹,重重地搂了我一下,“你去吧。”
啊?
“去吧,”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远远抛了句,“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看到小武的时候,他正在十几个人的包围中闪转腾挪。这小子收起了笑嘻嘻的不正经面孔,难得的一脸凝重。
他的招式并不花哨,无论是刺、切、劈都举重若轻,恰到好处。
小武正好瞥见了我,先是一怔,紧接着眼睛眯成了月牙状。我冷冷哼了声,提起石钺加入战团。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促狭地笑。
明知故问!我恶狠狠地道,“给你收尸!”
小武摆出心实喜之的表情,却装模作样地叹,“啧啧,可怕的女人。”
我飞腿踹倒个张牙舞爪的溪河人,情不自禁地微笑。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只要,他再也别提什么“做我媳妇罢”。
我的壳子很小,装不下他。
几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围攻我们的溪河人像是凭空见了鬼,面色大变,瞬间逃得干干净净。
怎么了?
我顺着小武的目光找到了根源。
一把淋漓着鲜血的短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一双带了刻骨敌意的眸子。
“又是你?”我失声叫道。
面瘫连眼风都懒得给我,凌厉的眼神牢牢地只扎在小武身上,“碍事的人,我都杀了。这回可要分出高下了。”
小武却收了长刀,“我不想做无聊的事。”
“怕了?”面瘫冷冷地笑,“那些老不死的不是说你天纵英才么,可见都瞎了眼!”
“你算说对了,他们的确眼神不好。”小武不为所动,“你若胡闹够了,就回去吧。省得家里人担心。”
“你认为,我还回得去?”面瘫幽幽道。
我只觉阳光忽地黯淡了,有股劲风挟面扑来。比风更快的,是染了血的刀刃。
原来是面瘫一跃而起!
而雪亮的刀锋同样擦过我的头发,直直迎向前方。
“当啷!”两人终于在半空相遇,狠狠斗在一块儿。
我发现了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在沙海,我和小武合力,尚不是面瘫的对手。而山脚初遇的时候,小武已经可以和他打个旗鼓相当。而现在,小武散发的气势,竟完全不逊色于面瘫。
他……真是个强盗?
“阿好!!!”
我只来得及听到声极惊恐的叫喊,才发觉……数支乌黑的寒光已然迫近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