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六章(1 / 1)
——好个屁!你该不会是还在想只要姚寅没事,就会回来救你?得了吧,他就算有这个能耐,救的也是姚家不是你。
——有什么不同,我也是姚家人呐。
——你还真不爱计较。即便是被利用,你也无所谓?
——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感叹下不行啊。
后来,姚荡猛然记起了临出琉阳时,和又旦之间的对话。
所以其实压根不是什么随便感叹,他是意有所指,似乎所有人都看穿了姚寅的意图。只有她,还在天真以为四哥仍旧是一心待她好。
如今,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样,她有资格恨吗?即便他真的是打马而过顺手把她一块救了,她也无话可说。旁人眼里,看得到姚家的辉煌荣耀,看不到姚家的罪孽深重,都以为是她一场错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无论四哥怎么做,她似乎理应配合,想来,当时的情境下,那或许是唯一能保证全家都平安的办法,相比之下她被严刑逼供受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三岁孩童都会计较的得失,即使是最珍贵的金枝玉叶之躯,也比不过上百条的人命。
而她,不是四哥的血亲,又凭什么奢望他不计回报地付出?
所以姚荡选择一如既往地装傻,没有人提,她也不去问,真相如何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将军府突然地将苏步高列入拒绝往来户,她没有发言权,只能认了。
可是他们对她的要求越来越不切实际,形同软禁。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排了一堆课程,闲暇时间就只准待在园子里练练字、绣绣花。讲话要轻声细语,走路不能带风,坐个位子只能沾半张凳子,读书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去学堂,还要玩什么一对一教学,简直去他娘的!
哦,对,“去他娘的”这种粗鄙脏话,也是坚决不准说的,据说在均国讲脏话已经上升到了不知廉耻的罪行。
“去他娘的!”突然,这一声与良好涵养完全不搭调的咒骂,还是从姚荡腹腔中酝酿而出。
她受够了,为什么非要过这种日子?
想着,她把顶在头上的碗拿下,用力摔在了地上,任它碎了一地,清脆声响惊醒了一旁手握戒尺正在打瞌睡的嬷嬷。
打了个惊颤后,福态的嬷嬷猛地站起身,还没搞明白状况,眨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了姚荡些会,才终于恍然大悟。顶着活像怀胎六月的肚子朝着姚荡走去,还没等她站稳,手里的那柄戒尺已经狠狠地挥向了姚荡的手肘。
“痛痛痛!呐,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哦,我其实没那么好欺负,你再打,我就翻脸了!”
“将军大人和姚四爷都说了,你如果不服管教,我就能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不就是让你顶着碗站两个时辰吗?你还耍性子摔碗了?摔给谁看呐。两个时辰算什么,想当年我待嫁学礼仪的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天……”
“谁有空陪你想当年啊,你爱站那你来站啊!”这些天的经历让姚荡明白,只要这么嬷嬷一想当年,那就真的是可以一整天不停休,必须赶紧帮她打住。
“呸!你这是什么话,我还需要站吗?你瞧瞧我这身段、这举手投足间的姿态,连将军大人都夸我仪态万千。你要是不想让将军夫人她们看笑话,就给我好好学着点。将军大人已经帮你办好户籍了,你就是真真正正的均国人了,过些天还要办个认祖归宗的庆典,到时候你要是丢了脸,那可怎么行。”
“我不要学了。将军夫人关我什么事,被她们笑话我又不会少块肉。还有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认祖归宗,谁想让谁认去,姑奶奶不玩了!!”姚荡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多一批祖宗对她来说有多大的好处?犯得着把自己逼成这样吗?
撂下话后,她粗暴地捋起袖子,丢开那一堆繁复冗杂的规矩,大步朝着门外走。
然而,才跨了几步,眼看着门槛就在面前,体形壮硕的嬷嬷忽然杀出,不仅仅是拦住了她的去路,还肚子一挺,撞得姚荡措手不及跌倒在地。
没给她破口大骂的机会,嬷嬷倒是先横起来了,“我可没求着你学,教你这种朽木我还觉得浪费精力呢。你去打听打听,要不是将军大人和姚四爷求着我来教,全城有谁愿意来教你啊。你不想学?可以啊,我还求之不得了,去找姚四爷说去。这要是没有上头的命令,我就只管完成自己答应的事。”
“那你闪开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巨大啊,挡在那儿,要我怎么去找四哥。”她不甘处于下风,可又无奈于这身形力道的悬殊,只好爬起身,过过嘴瘾。
“不用找了。”这头姚荡的话音刚落,姚寅就以“说曹操曹操到”的姿态现身了,一道眼神支开了嬷嬷后,他蹙着眉,看着面前气呼呼的姚荡,“又在胡闹什么?”
“我哪有胡闹。那些什么规矩啊、刺绣啊、音律啊、诗词啊……压根就不适合我,我不想学。”
“那什么才适合你?”他不再像以前般一味纵容,反而正起脸色,反问。
“我……”姚荡被问得语塞。她适合什么?她适合的那些全都是寻常姑娘家羞于启齿的。
“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在街上滋事?还是隔三差五去赌坊消遣?又或是打算在这儿也组个姐妹团,闲来无事就跑去书生聚集地方,调戏良家妇男?”就连去书院那种地方,都不能安分,在他猝不及防时,就领着苏步钦走进他的视线!
“你也不用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吧……”
“你可以反驳,我并没有把你的嘴堵上。”他借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冷觑着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唯有如此,才能强忍住想将她拉进怀里藏妥的念头。
压抑得极深的心事,姚荡看不懂,她所看到的只有最近四哥所表现出的冷漠。他把她送进将军府,如同丢弃个烫手的包袱般,迫不及待地把她丢给别人。甚至很少会来探望她,彷佛她过得好也罢坏也罢,都已是与他无关的事了。偶尔遇见,他也没什么话同她说,就连敷衍寒暄都没有。
他们的关系会僵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姚荡并不觉得奇怪,也知道自己没权利贪心要求他像从前那样,可至少他不该把话说得如此刻薄不留余地,“对,你说的全是事实,我没办法反驳,满意了吗?”
她倔强地别过头,轻哼,开始怀疑他今天心血来潮地突然出现,目的就是为了挫光她为数不多的锐气。调匀了气促的呼吸后,姚荡才继续开口,“可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胸无大志、不求让任何人刮目相看,我活得自在,改变不了。你如果实在看不顺眼,大可以不看!还有那个将军大人,他要是觉得我这种模样会丢了他们何家列祖列宗的脸,那就别认我!我不是非要他这个爹不可的……”
“我告诉过你,这里不是琉阳,姚家也不再是从前的姚家,没人有义务纵容你耍个性!”
分明想说的不是这些带刺的话,为什么偏偏经由唇齿的过滤就变了味呢?姚寅不动声色地站着,实则却恨不得毁了自己那张不争气的嘴。他不过是想结束冷战,想让她乖乖听话,在这非常时期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里,甚至想求她尝试着为他改变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
可只要一触碰到固执又倔强的眼神,他便会抑制不住的想到那一晚,琉阳的城楼上,她是不是也曾用这种目光,豁出自尊与骄傲,对苏步钦说出那些话?
她到底还是把他太过神化了,那样的场景之后,她还要奉送上一次次的婉转拒绝,要他怎么继续维持住君子气度忘记尊严,依旧甘心做她受伤时才会想到的避风港。
“不想纵容就不要纵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管我!刚好我也承受不起任何利用了!”
姚荡气呼呼地吼出这番一直憋在心底话,摔门而出。
惹得姚寅傻愣在当场没了反应。利用?这两个让他背脊发凉,本想将那些难堪的无奈之举永远深埋成秘密。结果,她还是知道了吗?
所以,他不再是姚荡曾经放纵依赖的四哥,或者在她眼里他变得比苏步钦更可怕了?以至于她抹杀掉了他过往所有的好,最后毫不稀罕地回他一句——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管我。
“姚四爷?姚四爷!”边上丫鬟满含担忧的叫唤声越来越响,“小姐跑出去了,您快追去看看吧,她从来都没出过府,万一出了什么事……”
去他娘的!狗屁!一堆疯子!
一堆平日里被压抑着不敢飚出的脏话,此刻,仍旧只是悄无声息地在姚荡肚子里翻滚。
她不假思索地奔出了将军府,冲动得只想逃离这种被人掌控着限制着的生活,哪怕她很清楚压根就逃不远,很快就会被揪回去继续那种刻板乏味的日子,放纵呼吸片刻也好呀。
在这种时刻,姚荡所能想到的全是委屈。
她不懂为什么会有“惊喜”这个词儿存在。分明,近来她的日子只有惊全无喜可言。抄家,非她所愿,可面对六姐他们的指责与埋怨,偏又无从驳斥;在她尚还惊魂未定的时候,又忽然说她非姚家所出。认爹、搬进将军府、顶受着如今那位将军夫人可怒不可言眼神生活,这些她全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因为她在乎的那些人希望她这样。就算是明知道和四哥之间也已难回到从前纯粹无瑕的关系,她也认了。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学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把她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榨干了,最后就不能顾及下她的意愿吗?他们纯粹是按照均国大家闺秀该有的调调,自说自话地在她身上炮制。
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有血有肉有感情,她只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按部就班便好。
口口声声为她好,事实呢?他们想要的不是真正的姚荡,而是个不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笑的时候不笑、出门不会丢脸落人口实的傀儡。
如果这一切只是那位将军大人的想法,她不置可否,毕竟对她来说那本就是个没有感情成分的“爹”。
偏偏,最卖力想将她扭曲成理想形象的人是四哥,一个她以为全天下最了解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