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甄生隐含歉意的双眸静静看着仁宗,那样的目光温润如水,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落寞与渴望,恨不能竭尽所能来换她会心一笑,却又隐隐觉得,那已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想。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立,甄生苍白的脸在风中吹得久了,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仁宗长叹一声,合目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草木与梨花清香,心中涌起的不是欲念,反而是一片空落。怀中那温软而无喜无怒的女子是如此惑人,如此与众不同,却又如此冰冷,留得住一副躯壳,终是留不住那颗玲珑之心。顿了顿,仁宗哑声道:“过几日,朕差人在城郊无人处辟座院落,城内认得你的人太多,以后……勿再轻易回来。”
“皇上……梦晓对不住你……”
仁宗放开手出神地看着她,许久,神色渐敛,重拾了帝王之姿,转过身道:“朕堂堂一国之君,何必强留一个女人,你日后好自为之。”
未过多久,开封府西南的黑风山上,一座小巧却精致的庄园暗暗而起,依傍于这幽僻的山水之间,却时时关注着城中开封府众人的消息。而每至月中,便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载着各类名贵药材运送至此,无论风雨,皆循惯例。
然而这样的惯例却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年后初春的二月十五,那辆马车再也没有上门,整座精巧的庄园亦如当初悄然而起般静静地荒废下来,成为往来行人夜宿的暂歇之所。
数年过去,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庄园是何人所盖,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一年山中梨花仿佛赶场般开得格外的早,雨打的落花如挥洒的纸钱飘落满地,恰似一场无声的祭奠,在庄园中默默进行……
又至清明,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气息,城西荒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墓碑静静矗立在这僻壤之上,碑前之地非常干净,全无杂草枯枝,显然时常有人来此打理。
此际,一老一少默然凝立在这石碑之前,纸钱燃起的轻烟袅袅轻旋,似为碑上“公孙梦晓之墓”几个刚劲之字笼上了一缕轻纱。
这只是个衣冠冢,所谓身死名裂,墓碑上的那个人,不仅寻不到尸身所在,甚至连真实的名姓亦不能直书其上,这无疑成了十余年来,开封府众人心中再不愿提及的隐痛。
红日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老者轻捻长须,轻轻叹了口气道:“舟儿,我们回去吧。”
当日的慧黠孩童已长成清朗如玉的翩翩少年,叶晚舟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迟疑道:“先生,我们再等等吧,展大哥每年今日都一定会过来陪甄姐姐,今年怎么还未到,我有些担心……”
西南黑风山中,缓缓而落的夜幕掩去了山间小路上的斑斑血迹。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人踉跄地拄剑而行,腰间寸许深的伤口不断滴落着黏稠的暗黑色血液,行走间那刀割般的灼痛与剧毒引起的麻痒,让人恨不能立即躺下睡去,然而那坚挺的伟岸身躯却兀自一步步勉力支撑,倔强地不肯让自己倒下。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坠满蛛网的破旧庄园赫然出现在眼前,红衣人晃了晃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眩晕的头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撞开大门蹒跚着步入院子。许是已经久无人住,房中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红衣人走到里间的床头盘膝坐下,暗运内功将几欲攻心的毒气缓缓压制。
淋漓的汗滴沿着他那刚毅的脸庞滚滚滑落,泛青的薄唇更是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虽然只是片刻的稍歇,他眸中闪烁着的坚毅神采却仿佛令他又恢复成适才那个浴血对敌的战神,让人惊惧,让人仰望。
忽地,红衣人面色一紧,提起放在身边的上古名剑,一个闪身,如灵猫般矫捷地跃到屏风之后。
不一会儿,外间破门而入的声响传来,红衣人屏声敛气,透过屏风的缝隙静静地看着来人。新月的微光虽然照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凭身形,已可确定正是方才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三名恶贯满盈的凶徒,若不是他为毒所趁,也不会重伤至此。
然而那三人受的伤却也不轻,走起路来都跌跌撞撞的,入屋后,一人随手引燃了身上携带的火褶子,打量着幽暗的内室。透过火折那淡淡的红光,红衣人却忽然觉得这屋中的陈设有些似曾相识:东向而立的橱柜,床边伸手可及的案几,甚至案上散乱堆放的几本被灰尘掩盖的书册……这些摆设与不修边幅的邋遢习惯,像极了那人当年的屋子……
就在红衣人微怔之时,手中古剑忽然震颤着发出一阵轻轻的吟啸,仿佛急切地想要脱鞘而出一般。红衣人右手刚握住剑柄,便觉一阵冷冽的杀气迎面而来。原来火光映出了床头的血迹,蜿蜒着一路滴到屏风之后,泄露了红衣人藏身之所。
但闻一声气势惊人的巨响,那屏风已被一柄泛着淡蓝色寒芒的宽背大砍刀一分为二,那刚猛的刀势却丝毫未减,夹着狂暴的劲力直向红衣人当头劈来。持刀人身后尚有二人将手按在他背心之上,难怪充盈的内力鼓鼓相继,原是三人联手全力而出。
红衣人长剑出鞘,强使出最后的力气,雄浑内劲贯穿巨阙剑身,横剑迎上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爆裂的虎口,长剑脱手飞出,直没入一旁的橱柜上,红衣人身子巨震之下,如箭般喷出一口鲜血,双目圆睁却兀自卓立。视线渐渐朦胧,忽然之间,眼前种种仿佛皆没入了无边的黑暗,橱柜之旁,一个消瘦的月白身影缓步走近,明澈含忧的幽深水眸怔怔凝望着他,带着说不尽的心痛与牵挂,如此熟悉的脸,却不是这十数年来心底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是谁?
(全文终)
白玉堂番外
意阑舟上,落日凄沉。
水中芦苇丛生,放眼望去,萧萧疏疏地被残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微风徐来,如翼轻折,起伏不定,触动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水鸟徐徐低翔,波心映着红霞,舟过水动,微澜折射出金黄的碎影。凄迷的美景入得眼中,却教人心头无端沉涩,漫溢无人同赏的孤独,亦是再也寻不得、留不住的过往情怀。
玉女峰前一棹歌,烟鬟雾髻动清波。游人去后枫林夜,月满空山可奈何……
芦苇丛中,一人斜卧舟上正大口地灌着酒,他衣衫微敞,满是不羁之态,然而暮色里的白衣,却透出无边的寂寞。四周一片沉寂,许是有些醉了,昔日那人的歌声仿佛在耳边回响……他闭上眼,低低地轻哼起来。
扬手晃了晃酒坛,随着最后一滴残酒滑入口中,白玉堂桀骜的黑眸里已染上了几分朦胧酒意,隐约间,身后一阵桨动破水之声传来,白玉堂头也不回,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坛直向声音来处丢去,口中喃喃低语道:“这水耗子又来聒噪。”
然而出乎意料地,没有听到蒋平的怪叫,却是一个微含嗔意的女声轻轻响起:“五哥。”
白玉堂身形一僵,原本清朗的声音竟似带上了隐隐的轻颤:“何人私闯我陷空岛?”然而那清逸修长的身影却始终没有转过头去,也许,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也有了几分胆怯,只怕这一回头,心底的希望又成泡影。
但听一声低笑,那略带英气的女声又道:“五哥,不是你当年邀我们同来陷空岛一游,怎么却说我们私闯,既然如此,我们只得回去了。”
我们?还有谁……不待他多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继续响起:“白兄,久违了。”声音温润沉厚,端端若君子。
白玉堂暗握的右拳不觉收紧,一双眼睛灿若星辰,他难抑心中飞扬心绪,回身笑道:“好你个臭猫,这般无声无息地跑来,是要在五爷面前卖弄轻功不成?”
不待展昭开口,白玉堂一双眸子已转向站在他身旁的甄生,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喜道:“小跟班,当真是你?!”说着足尖一点,翩然落到甄生身旁,他们脚下那片竹筏却未激起半点波涛,端的是无双的轻身功夫。
白玉堂大掌恶劣地拍了甄生脑后一下,又道:“过了这么些年才想起来看五爷,着实该打。”
“哎,”甄生轻抚着脑后被他打到的地方,嘟嘴嗔道,“见面就打人,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转向展昭道:“猫儿你也忒不厚道,这么多年都不托人稍个消息。”
展昭歉然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直至最近遇险,才弄清始末。”
说话间竹筏已驶到岸边,三人轻灵地下筏登岸,甄生俯身拨了拨高高的芦苇,随口道:“听说这东西可做芦笛,吹起来别有情致,五哥玩过吗?”
白玉堂傲然一笑,随手折下一节圆直修长的芦管,抽出腰间画影,用剑尖轻划了道寸许长的口子,将一片苇叶插入其上。那画影是他生平爱剑,以往是断断不舍得用它来伺弄这些粗糙玩意儿的,然而此刻看着身旁甄生专注而好奇的目光,却是想也未想地拔了剑出来。
在甄生探究的目光下,白玉堂将那小笛放到唇边,悠扬的声音婉转而出。一般所作的芦笛只不过一种声响,或清脆,或沉厚,只有众笛合鸣才跌宕悦耳,然而白玉堂却同时奏出了高低两种不同声音,技艺之高妙,令人叹服。
那婉转的笛音响了片刻,却也略显单薄起来,然而此时,却有另一个圆润悠远的声音加入其中,随律而和,甄生回过头,见展昭将一片芦叶横在唇边,原来是他所奏。
清悦的声音飘在风中,质若寒涧冰破,激昂时直上青天,令人无限神往,迂回时柔肠百转,荡气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