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内侍陈琳跟随仁宗日久,最清楚他的想法和脾气,上前劝道:“圣上息怒,宗王们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圣上万勿气坏了身子。”
仁宗端起茶蛊轻抿一口,心气这才稍平了些,抱怨道:“何止,你看看,那帮御史的奏表可一份也没落下,唉……”
见仁宗轻抚着额头,面现愁倦之容,陈琳心知圣上这几日挡下朝堂内外方方面面的责难可着实不易,正斟酌着如何出言安慰,却听仁宗问道:“陈琳,朕让你派人查的事如何了?”
陈琳忙躬身答道:“禀圣上,人已经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仁宗皱眉道:“怎不早说,快宣。”
片刻后,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矮个男子急趋入内,恭敬地下跪行礼,仁宗不待他罗嗦完,已急不可耐地问道:“可有查到?”
那禁卫恭敬答道:“启奏皇上,卑职已潜入大理寺狱探过,人……近况不大好。”
仁宗心中一紧,沉声问道:“如何不好,莫非有人对她私下用刑?”
那禁卫忙道:“这倒没有,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只是那人在牢中数日粒米未进,卑职看她身子单薄,再这么下去恐怕会熬不住……”
仁宗讶道:“不肯饮食?她……莫非她有轻生之念?”
那禁卫见仁宗竟如此着紧,心中一慌,连忙叩头道:“圣上赎罪,卑职打探许久,实在探不出原由,听那狱吏私下论及,她每日清水仍饮,不像有自尽之意……”
“哦?”仁宗目光一闪,凝神思量起来,半晌回过神时,见那侍卫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知是问得急吓坏了他,忙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沉思片刻后,仁宗起身道:“陈琳,摆驾太后寝宫。”
时近黄昏,天色欲晚,灯火渐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脚步匆匆地陆续归家,南门大街人来人往,夹杂着小店的吆喝叫卖声,一派喧嚣和乐的繁华景象。一个神色清寂的官袍男子提剑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脚步轻捷而微促。可纵然他行事十分低调,那卓尔不凡的身姿,仍能让人在芸芸众生中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这三日,开封府上下已是竭尽全力,展昭更是四处奔走,只盼能寻得一丝希望。今日午后,他收到一个颇有威望的江湖朋友传讯相邀,故而匆匆成行,向城东德胜楼赶去。
行走间,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人争吵闹事,围观之人聚成一圈。展昭维护京畿治安有责,虽然心急甄生之事,也只得顿住脚步近前察看。只见一个个子矮小的单薄少年正和三个成年男子打了起来,那少年身法虽然灵活,但毕竟年小力弱,哪里敌得过三个大人的联手打骂,口角早已被打得乌青见血,脸上肿胀不堪,然而他却丝毫不肯退让,硬气得非要打赢那三人才肯罢休。
定睛之时却发现,那个单薄少年不是别人,竟然是一向乖巧懂事的舟儿,展昭大喝一声:“住手!”同时一个健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拉开了正打做一团的三大一小。
展昭剑眉轻蹙,向着舟儿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舟儿拿手背胡乱擦了擦流下的鼻血,看清来人竟是展昭,眼圈登时红了,一双小拳头紧紧握着,不肯说话也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那三个布衣男子狼狈的站起身,其中一人认出是展昭,拱了拱手道:“展大人,咱们三兄弟当真不是有意闹事,我们不过在此闲聊,谁知这小子……这小子忽然窜出来数说我们,我等都是粗人,和这小子顶了几句,不料他竟动手打起人来。展大人,这真不是我们先动的手,不信你问他。”
展昭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名男子,见他们神情不似作伪,且其中亦有一人嘴角乌青,可见这舟儿下手也是不轻。展昭侧头看着舟儿,见他倔强的眼中溢满水气,不忿中带着伤心委屈,展昭心中一动,已隐隐猜到事情的缘由,转向那三名男子道:“今日之事且不怨你们,以后切莫再当街斗殴,你们几人可有伤了哪里?”
那三人连道没事,那嘴角乌青的男子更是摇摇头道:“我们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打,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这小子倒是有股狠劲……罢了罢了,我之前说话也不好听,展大人,咱们兄弟先走了。”
展昭微一点头,待人群散去,才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向舟儿道:“哪里疼得厉害?回去让公孙先生帮你上点药,以后莫再如此了。”
舟儿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哑着嗓子道:“展大人,他们说甄哥哥……甄姐姐……她……”
展昭轻轻地拿袖子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微叹道:“我知道。但舟儿,你可还记得我当日教你武功时说过什么?”
舟儿静静地思量了一会儿道:“学武是为了惩奸除恶,为国为民,展大人,我……”
展昭温和地看着他,点点头:“不错,舟儿,君子处事,需当以理服人,以法律人,切不能以武欺人。”
“以理服人,以法律人……”舟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垂下头,半晌,抬起泪水洗过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道:“展大人,舟儿记下了,可是那些人将甄姐姐说得如此难听……”舟儿说着,脑中又浮现起适才那三个男子的对话……
“王兄,周兄,你们听没听说,最近城中可出了件大事,听说开封府内有个巡检竟然是辽狗派来的奸细,要图谋对我大宋不利,咱们青天包大人正在审问呢。”
“嘿,这事儿这两天街坊巷里都传遍了,就是那个瘦巴巴的甄巡检嘛,正月里还和辽国仗势欺人的王爷干过一架,当时咱还以为是条了不起的好汉子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根本就是串通一气做样子给咱们看的。”
“王兄说得有理,怪不得连青天大老爷都给他骗了!”
“哼哼,青天包大人断案如神,哪能轻易受人欺骗。我偷偷告诉你们,我表姐夫的挚友的叔父是朝中四品大员,这才得知内情,那姓甄的是辽国国师召唤来的妖孽,你别看他平时瘦巴巴的貌不惊人,那摇身一变可就是绝世美女啊,它还妄想使美人计迷惑咱们圣上呢……”
“周兄,你这话当真?”
“那还有假?现在那不男不女的妖孽已经给关在大理寺天牢里了,就等圣旨一下,把它火烧了祭天……”
舟儿一向对甄生有股子打心眼儿里的崇敬,前几日虽诧异地听说甄哥哥其实是甄姐姐,可心中的敬重却不曾稍减,哪里受得了听人如此污蔑于她,当下跑到那几人面前为甄生辩护。可那三人本就是大老粗,一争执起来说出的话难免更加污秽不堪,把舟儿气得说不出话,这才狠命地和他们厮打起来。
展昭这些日子四处奔走,市井上对甄生的议论听得多了,心中也是颇为苦涩,此刻唯有收拾心情,好言安抚了舟儿并将他送回府中,才又匆匆赴约而去。
人去花残如梦恍
阴森的大理寺狱弥漫着一种霉腐的气息,此地关押的都是重犯,家属在其牵连之下大多都已四散,狱吏们没什么油水可捞,平日的清理自然也就懈怠下来。
甄生在幽暗的角落中蜷成一团,阴冷的寒气不断渗入肌肤,这对经脉虚弱且数日未食的她而言,无疑是种难熬的折磨。在这难辨昼夜的地方,她一次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竭力想借睡眠积攒些体力,可那令人颤抖的寒意却又无法让人睡得踏实。昏昏沉沉间,周围隐隐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待睁眼一看,那明黄的龙袍已在火把的辉映下行到眼前。
“圣上驾到,还不跪下迎驾!”狱吏的大声喝斥让甄生终于从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刚要扶着墙勉力起身,孰料眼前一片昏黑,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在往下滑。
“梦晓,梦晓……”五感在恍惚中重归,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暗叹一声,不是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人。景物渐渐清晰,感觉腰间被一只长臂揽住,她用力挣了挣,奈何却使不出几分力气。那人见她醒来,并未松手,只温言道:“你身子弱,不必拘礼,先坐下歇歇。”仁宗似乎并不在意这污浊的所在,自自然然地扶着她同坐于地。
刚才那狱吏的贸然喝斥令仁宗龙颜大怒,将闲杂人等通通都轰了出去,只留几个亲信侍从在外守护。
甄生垂下眼,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声道:“甄生是一缕幽魂,皇上应该远离才是。”
仁宗叹了口气,半晌,轻声问道:“梦晓,你还在怨朕?”
甄生想起那日种种,尴尬得浑身不自在,身子向外挪了挪,别开了头去。
仁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以及越发消瘦的身子,心中一阵歉疚,微叹道:“眼下先想办法保住你性命,其它的都留待日后再说。”
甄生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仁宗眼底的倦意与无奈,心中已料到外面的局势对自己定是十分不利,顿了顿,叹道:“皇上,梦晓是否已无生路?”
仁宗微微一窒,想起适才在太后寝宫中与太后、汝南王等人的一番争执,明知她绝非祸国之人,但帝王行止关系天下,这特别的情丝,成不了千古佳话,便是致命的罪咎。叹自己枉为一国之君,到头来,却为这满朝文武掣肘,连一个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
甄生见他不答,只道他是默认,想到这个死字,心中惶惶起来。似乎想起什么,甄生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块放在暗袋中的羊脂凤纹玉,在手中抚了抚,递给仁宗道:“皇上,这块玉我本不该收,如今也该归还圣上了……”
仁宗将那玉佩拿在手上,纯白莹润的美玉带着微暖的体温,目光透过其中,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波折,心中涌起化不开的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