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一直沉默不语的汝南王忽道,“焉知此人不是与那高彦祖一般,所谋者大?况且官府乃是至刚至正的所在,妖孽之流回避尚且不及,又怎会立身其中!”
庞籍在旁听他将甄生归为妖孽之流,不禁连连点头,虽然未再开口,但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却是大为赞同。
仁宗蹙眉道:“当日益州城外,甄生曾舍命护驾,皇叔当日也曾亲见……”
八王闻言略一躬身,凝思半晌才道:“此人既是包大人手下得力之人,想必包大人知之甚深。”
仁宗点点头,转向包拯道:“包卿,你怎么看?”
包拯浓眉深锁,凝思半晌,缓缓站起身,抱拳道:“启奏圣上,甄生心地仁善,府内期年,身正行端,人人有目共睹。破奇案、护圣驾、诱兵图……所办之事,所立之功,这桩桩件件,无不尽心竭力,其亲宋而仇辽之心,不可谓不诚。今日所言虽令人难以置信,然而细细推敲,却无漏洞,臣以为,此案还需详加查证,不可草率定罪。”
“包卿所言,朕亦深以为然,唉……”仁宗说着,叹了口气,望向甄生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甘,顿了顿,又向她道:“梦晓,你当真是……”
甄生静静地抬起头,轻触上他的视线,苦涩一笑,眼中满是无奈。
对面那澄澈的目光不经意间与他有违礼法地直视时,仁宗脑中忆起的,只是那个与众不同而又坦率英气的少女。在山神庙和皇宫中同她相处的种种,使他既无法相信她会替辽为间,更难于视其为孤魂妖孽,挣扎间,虽满腔怜惜却不知如何才好。
“圣上,老臣以为,此子断不可留!”洪亮的铿锵之声再次而起,却是那庞籍从座上站了起来,对着仁宗深深一揖,正色道,“此子若为辽间,则其罪当斩;若如她所言乃借尸还魂,则鬼怪妖孽更是留之不得,以免危害江山社稷!老臣愿以死谏,请圣上速速下旨处决!”说罢,衣襟一掀,已然跪了下来。
仁宗不由一愕,想不到太师为了甄生这个小小女子竟是决绝至此,正犹豫着如何应对,却听汝南王亦起身奏道:“皇上,太师之言有理,国出妖孽,必有祸生,请包大人速速铡之,以除后患!”
“这……”仁宗微愕,急道,“但她并未为恶,岂可错杀无辜,太师,你先起来再说……”
那庞籍肃然垂首,却是凝身不动,朗然道:“请圣上速速裁决!”
仁宗见太师真有死谏之势,无奈之下,忙转头望向八王,目中隐有求助之意。八王爷叹了口气,沉吟良久,方起身道:“皇上,庞太师同汝南王所言,却也有理。然而鬼神之说未免无稽,或者只是此人为求脱身的胡乱之语。”
其实,那庞籍和汝南王二人心中对此事的看法,实与八王爷相差无几,还是不信此言居多。只是那庞籍深知仁宗对甄生情重,若是拖延,日后定会设法相护,此女一旦入宫,势必成为其女庞妃劲敌;且于公而言,此女与辽诸多牵扯,确有祸国之嫌,亦贻害无穷。权衡利弊之下,倒是宁可犯颜直谏,且不说仁宗对直臣向来宽厚,不会轻易杀人,纵然降罪,“文死谏”亦是千古文人最大的荣耀。而那汝南王身为仁宗堂兄,心中最关心的则是皇室体面,如此来历不明的女子,宁可错杀,也决不能令其亲近仁宗,危害社稷。
眼见情势忽然变得于甄生更加不利,展昭如何能够袖手,虽知此时自己贸然出言不合礼数,仍是上前一步,便要开口相护。
“展护卫!”包拯看到展昭的举动,轻唤一声阻止了他,顿了顿,从案前稳步走了下来,躬身跪下道:“皇上,开封府铡刀不铡无辜之人,甄生之罪证据不足,臣不能判。”展昭、公孙策及王朝等人见状,亦跟随包拯身后默默跪了下来。
庞籍闻言,厉声道:“包大人,你纵与此子情重,亦应有所权衡。为官当为大宋气运、社稷民心着想,你如此包庇这个妖女,还称得上什么忠臣!”
“包拯为官十余载,自信俯仰无愧,法理律义,才是真正民心所向,无凭无据,纵是蝼蚁之命,亦不可妄杀!”说着,包拯缓缓除下头上官帽,平托身前,朗声道,“今日包拯纵然乌纱不要,也绝不令开封府铡刀沾染无辜之人鲜血!”
包拯话音才落,展昭亦跟着除下官戴,正色道:“展昭愿随包大人之志!”
张龙见了,想也不想,便追随同为,王朝、马汉、赵虎三人对望一眼,相互略一颔首,跟着除下了官帽。
仁宗深深的叹了口气,汝南王在皇室之中声望极重,他的想法实也代表了皇家大多数人的意见。今日犯案的若是别人,他基于上位者之权衡,亦会做与他们相同的选择,然而此人却是甄生!对这个几番让她揪心的女子,怜过,恼过,可若杀她,却又实在狠不下心。眼见一边太师庞籍几欲死谏,汝南王亦不退让,另一边开封府众人则以乌纱相抗,情势如此胶着,仁宗亦感无措。
然而此情之下更为无措的却是甄生,先是无辜被人扣上了祸国殃民的帽子欲除之而后快,后竟闹得开封府众人为护自己不惜乌纱,此情此景,她若开口辩解,只怕反而成了冲突的导火索,不开口心下又实在难安。饶是她权变机敏,慧黠过人,在此刻也是半点没了法子,心中不自禁想起地府无常那句话“天机不可泄,泄露必遭报应”,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道么?
声淹名辱盼谁知
却说开封府大堂之中,仁宗陡闻甄生竟是如此来历,心中的震惊久久难息,然而转瞬之后,两大朝臣却又为处决甄生一事舍官相搏、僵持不下,仁宗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庞籍、包拯等人,又转眼看向甄生,几番挣扎思量,仍是拿不定主意。
见仁宗迟迟不语,汝南王上前一步,迫道:“请圣上速速裁夺!”
仁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目光冷冽如冰,帝王之威立现。那汝南王平日面圣,仁宗素来对他温和宽厚,今日见其动怒,心下也不由闪过一丝惊惧。
仁宗知他稍后定会再谏,便趁着他转瞬怔忡之际快刀斩乱麻,先一步道:“二位卿家不必再争,甄生既与开封府有旧,此案开封府理当避嫌,先且移交大理寺择日再审。”说完不待众人回神便已离座起身,在左右侍从的随护下出门而去,经过甄生身旁时,略有些放心不下地看了她一眼,然而脚下却是未停。
包拯微微一怔,旋即已明白了仁宗用意,他以甄生和开封府的牵涉为由将此案移交,实是变相拖延了将甄生定罪,且其仓促离去汝南王等人纵想反对亦不可得。这番暗暗维护可谓用心良苦,包拯微微叹了口气,托着官帽缓缓站起身来。
庞籍亦振衣而起,目中忿恨不已,对着包拯又是一声冷哼。八王爷不欲二人再吵,当即道:“既如此,包大人,孤王等人亦先回宫了。”
“送二位王爷,送太师!”
待这几人离去,包拯转回身,默然看了甄生半晌,沉声道:“大理寺狱不比开封府,一切多加小心。”说着略一挥手,几名差役上前分别押了素澜等人离去,另外两人走到甄生身旁,却都是熟人,其中一个正是昔日和她交情颇厚的大嗓门黄威。
甄生撑地站起身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歉然转向公孙策道:“公孙先生,对不住……”
公孙策清瞿的脸上满是不舍,慈蔼地轻拍着甄生肩头,温和地道:“傻孩子,无论你是谁,义父认下的是你这个人,无关皮相。”
甄生讶然抬头,眼中闪过既惊且喜的亮彩,怔怔地看着公孙策,公孙策见她如此,又安慰道:“此去万事小心,大人定会竭力为你脱罪,让你平安回来。”
甄生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知此事只怕难比登天,但为了让公孙策放心,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爹爹,保重。”
公孙策捻须颔首,脸上笑容尤在,却难掩眼底忧愁。甄生扭头看向展昭,见他也正默默望着自己,眼中神色翻腾明灭,却久久无言。二人相对默立,过得片刻,甄生轻叹一声,随着差役转身向外行去。
黄威和另一名押解她的差役一同随她而行,却隐隐与她相隔了半尺的距离,跨过堂口门槛之时,甄生一个不慎,踉跄着便有倾倒之势,幸而反应及时,只是单膝跪在了地上。那黄威本已伸手去扶,然而转念想到她是附在人身上的鬼魂,心中惧意顿生,不由又缩回了手去。甄生将他的反应看得清楚,见那二人皆不敢靠近自己,心中苦涩难言。
正欲撑地而起,一个宽厚的手掌却忽然伸到了自己面前,看着那绯红的袖子,甄生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展昭挺拔的长身微微低俯,满眼皆是关切之情。甄生搭着他的大掌缓缓起身,肌肤相触之际,刹那的温暖格外让人留恋。心底泛起一丝酸楚,她依依地松开了手,强迫自己不再看他。
转身之时,沉厚的“保重”二字在耳畔轻轻响起,让她不由顿了一顿。
甄生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不再回头。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尽处。
三日的时间说长不长,然而对仁宗而言,却已不胜其扰。桌上这厚厚一摞奏折,至少有一小半都与甄生之事有关。但听“啪”的一声响,仁宗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桌上,恼道:“只是个衙役的小案,这帮宗室却一个个偏要和江山社稷扯在一起,难道不杀一个女人,我大宋便要亡国不成!”
伺候在旁的几名宫娥见仁宗动怒,吓得一起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一时之间,御书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