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章:愁断肠(1 / 1)
第三章:愁断肠
张老鬼和志坚没想到含雪一大清早就站到了院子里。
张家大院风光不再,眼下喘气的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只骨瘦嶙峋的老黄狗。黄狗懒懒地睡了一夜,眼角挂满了粘粘发黄的眼屎。
门没有闩,含雪推开门走到了院子中央,大黄狗只是侧着长癞的脑袋乜斜了一眼,无动于衷。也许它见含雪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也许,黄狗认出了含雪。黄狗年轻的时候,因为风流成性勾引人家的母狗被主人刺伤了后屁股,含雪曾给它敷过药疗过伤。过去的狗看人,好人就是好人,不像现在的狗,狗眼看人低三分,衣着光鲜的就摇头晃脑,穿着破烂的就呲牙咧嘴。
张老鬼听见院子里有声响,一撅干瘦的屁股顶在绮月的后腰上。张老鬼的屁股除了皮就是骨头。绮月醒了。
“懒婆娘,院子里有动静。”
“狗都没叫,□□的天下,还能进来土匪不成!”绮月揉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伸伸腰,象一只老迈的波斯猫。一翻身,发福的胳膊就搭在了老鬼的脖子上。
“我觉得进来人了。你去看看。”
“是该死的志坚早起上茅厕吧?”
“我叫你去你就去,别赖着被窝靠男人!”
张老鬼生气地推开绮月沿着他突起的肋骨在蠕动的手。“都黄土埋到脖子了,一天到晚哪儿来的精神头?”
“我呸!别说老了,快死了,就是死了做了鬼还不许快活了?阎王老子还有三妻六妾呢。自己不中了,别找借口冲我撒气,我不是你的出气筒!”绮月气乎乎地抽回胳膊,边嘟囔着边起身往院子里走。一身的肥肉在晃。
绮月推开门,细花的纱绸小袄斜披在肩上。
含雪低声问:“大婶,志强回来没有?”
绮月没好气地说:“他死外面了,正等着人给收尸哩。”
绮月一句话就把含雪噎住了。含雪半晌才缓过神来:“大婶,我听人家说,志强前几天回来过一趟──”
“谁说他回来你找谁去!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你干吗总赖着他不放?”
含雪眼圈里瞬间溢满了泪。张玦怕是被绮月母夜叉般的叫嚷吓着了,呜啊地哭起来。绮月得寸进尺:“你们别一大清早在这儿嚎丧!找不到主儿就到乱石岗子上去嚎,那里有的是孤魂野鬼!”
绮月撒泼的时候,没想到大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她的死对头柳湘云。湘云陪着含雪来的,她不想招惹闲气,就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听见发情母狗绮月连咬带叫,禁不住火气上来了,小脚咣当踢开黄漆大门,一阵风似地就冲到了绮月面前。
一直蜷卧着的大黄狗恹恹地呜叫了两声,看不懂这三个女人在搞什么名堂,便又调整了卧姿,继续耷拉着眼皮睡觉。人的事,狗懒得管,也管不了。
一见是湘云,绮月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占据了能进能退的最佳位置。哼,你要是敢冲上来,我打不过你就关门!这个女人的霸道,绮月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
嘴巴厉害,急眼了能把你家上到祖宗八代下及姑舅姨嫂叔侄嫡孙串在一起骂个遍,保证不漏一人不乱一辈,骂半天不重复一句。脚上的功夫也厉害,别看老胳膊老腿脚不过三寸,可一使劲能踢到绮月的脸上。当年混迹青楼,软腿软胳膊,也着实迷倒了数不清的男人。两人多次动手,吃亏的只有绮月。前年夏天,柳湘云和绮月在街上碰到了,绮月穿着绸纱的旗袍,美滋滋的正晃,不小心碰了柳湘云。柳湘云二话没说,一手抓住绮月的头发,一手撕开绮月的胸衣,长长的几道血印子就留在了绮月白皙的胸脯上。围观的村人嘻嘻哈哈地大笑——地主婆就是不一样,连□□都白的象新蒸的暄软馍馍!绮月从此一见柳湘云就打怵。
湘云冷哼着扯开了嗓门:“你个老母狗,狗急跳墙乱叫唤个屁!”
“哎呀呵呵,当了一辈子人见人骑的□□,哪有说话的份儿?”
“当□□还知道背人呢,你倒好,大野地里劈大胯,没见过男人啊!”
争吵和叫骂声惊动了张老鬼和老四志坚。志坚一听见女人的动静就兴奋,只穿着裤衩奔了出来,抱着膀站在门边看热闹。
张老鬼从小受过严谨的家教,还事事处处顾及着张家的门风,磨蹭了半天才穿好衣服,背着手走出里间。拉开绮月一看,我的天,两个世界上最霸道的女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张老鬼板着脸,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封建家长的派头,大声训斥:“一大早吵啥吵?都一大把年纪了没个正经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柳湘云冷哼:“笑话?都让人家笑话一辈子了,还在乎这几天?我说歿老鬼,你咋没把老母狗伺候舒服?睁开眼张口就咬人!”
“好了,别吵吵了。湘云,你来到底有啥事?”
湘云白了张老鬼一眼,气鼓鼓地说:“你是啥样的人物,我有事也不敢找你!找你的是含雪。含雪,说吧。”
含雪眼泪汪汪地问:“大叔,我来问问志强回没回来?”
“志强他,他——”张老鬼梗梗脖子,说:“没呢。我说含雪,你就别等了,赶紧让湘云给你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算了──”
张老鬼说完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后背上象有虱子在爬。当过地主,挨过□□,挂过牌子游过大街,如今是一介草民,经历了这么多劫儿,可说谎还是第二遭。头一回,违心认了自己是国民党撤退隐藏下来的特务。要不说谎,争取个好态度宽大处理,那阵儿老命就没了。这是第二回,当着孩子的面说假话,谁知又要遭啥报应!
“可志强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就是他不回来,我也要等下去!要不,你给我个地址,我去找他?”
张老鬼见含雪不死心,干脆扯下老脸,冷冰冰地说:“你别想了,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他会娶一个没过门就生下孩子的女人?就是他答应,我也不答应!”
“可张玦是他的!”含雪说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你说孩子是志强的?荒唐!志强读书明理,怎么会做这种事?你别在这儿诬陷他,现在他可是有身份的人,在城里当上了官儿。含雪,你还年轻,走错了第一步,可以改,要是你再胡说,就错了第二步。好了,我们张家不和你计较了。志坚,你去拿点钱给她。为了几个钱,扯的远了不太好——”
含雪大声地辩解:“我没有诬陷,我不要你的钱,我说的都是真的,张玦是志强的!大叔,我求求你,告诉我志强在哪里,我去找他,他不会不要这个孩子的,他是孩子的父亲!”
张老鬼的脸阴沉着,象一只挂在秋天干枯的茄棵上被霜打过的瘪茄子。他有些同情含雪,这孩子,痴,心诚,可志强在城里早有了家,那个家能给他前途,张家光宗耀祖的运命还寄托在他的身上呢!想到这里,张老鬼黑着脸说:“我不知道志强在哪里。你走吧,别让乡邻以为我们张家是在欺负一个风尘女子。”
张老鬼将“风尘”两个字咬的清清楚楚。
含雪心里一阵刺痛,扭头就走,眼泪象断线的珠子,落满了张玦的脸。
在含雪和张老鬼说话的时候,湘云的眼睛一直紧逼着绮月。不屑,怨恨,嘲弄,仇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绮月早就死在湘云跟前了。绮月心里发虚,躲开咄咄逼人的对视,可还是故作强硬地回敬了湘云一眼,转身回到屋里。
湘云愤愤地对张老鬼说:“行啊,你真行,跟个孩子说这些,你不觉得太阴损缺德?张老鬼,你支楞起耳翅子给我听清楚,要是含雪出点啥事,我可拿你说话!咱丑话说在前头,你不想认小王八羔子欠下的孽帐,咱谁也别想太平!”
湘云和含雪一走,张老鬼才想起志强留下的钱的事。是不是这混蛋给眯下了?张老鬼盯着志坚,“你给我说实话,志强让你办的事办没办?”
志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那着啥急。等明儿我一准送过去。”
“什么明儿,今天就送!你不想兄弟有啥麻烦吧?快去!”
“我说老爹,你今早的做法可不太叫当儿子的佩服。那事儿,咱怎能不承认?人家含雪可是黄花闺女,第一回给了老五,谁想老五枪法还挺准,愣没打出臭子儿。我瞅那孩子,有几分象老五。要不……”志坚想说,不行就让志强纳个小吧,城里一个乡下一个,活的自在逍遥,钱也不用给了,可又怕话出口惹翻张老鬼,就转移话题拿老爹涮起来:“不过,处理起女人之间的事情,老五就没你在行了。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儿一点不假。说到底,你看你,我娘,湘云,还有后娘,还有──咋就没出罗乱?”
张老鬼气的浑身哆嗦,大骂:“闭上你的狗嘴,你懂个屁!你说实话,那钱你是不是花了?”
“那是啥钱?我怎么敢动?”说完,又自言自语:“这老五也是,就那么一下子就要拿出两千块去,太他妈的亏本了。两千块,够我和林寡妇搭伙过大半年的了……”
张老鬼懒得和不成器的志坚继续纠缠,伸手就揪住志坚的耳根子,说:“你听好了,今儿个你要不把钱送过去,我打断你的狗腿!”
含雪呆呆地坐在床上,想着想着眼泪就从眼角爬出。就这样无声地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哭一阵,哭着想着,太阳落山了。
张玦饿了,哇哇大哭,舞动着白嫩的小手。可含雪痴痴的,怔怔的,象听不到张玦的哭叫。湘云忙忙跑来,一进门就抱起张玦哄:“好闺女,不哭,不哭——”张玦伸开小手探向湘云的胸,抓挠着。
张玦饿了,想吃奶了。
“我说含雪啊,你发呆还要发到啥时候?发呆能把志强发回来啊?别傻了,我说过,那狗杂种不是好东西!好了,先奶奶孩子,别把小张玦给饿坏了。”
含雪木然地抱过张玦,解开衣襟。张玦立时止住了啼哭,双手捧住鼓胀的□□,贪婪地吮吸着。
湘云收拾着屋子,嘴上一刻也没停。
“女人哪,不要太死心眼了。不就是生过孩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无非是早晚的事!含雪,你吱个声,大婶马上给你找个好人家,比志强那杂种强过一百倍,保你一辈子有享不完的福。”
含雪摇头不语。
“你别死心眼了,我就不信离开了张家咱就活不了。这几天,我就在给你物色。双西东面的合家村有个小伙子,不到三十,人不错。人家给我捎话来,说不嫌弃孩子,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想啊,嫁过门,再给人家生一个,人家能不好好地待你?话再说回来,张家老老小小的都是啥东西?嘴巴上说得都是礼义廉耻,可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呸,还有脸说啥家教,门风?含雪,你得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想想啊,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这日子还长着呢。你说,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含雪依然摇头不语。
含雪想起了志强。志强曾经说过的,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他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唉,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就要为女人着想……”
她的话,含雪没有听到。含雪陷入了无法解脱的梦魇,愣愣地,眼神空洞无神。泪水也不知何时停了。
眼瞅着到了年关。志坚的兜里已经有些日子没闻到钞票的味道了。他想钱想得发疯,象给狗屁股上栓了块肉,狗想吃到嘴里,可就是够不到,只有团团转的份儿。绮月钱袋子看得紧,防贼一样防着他。走到街上,那些隔三差五还喊他一声四哥或者四少爷的泼皮一见面就冲着他嬉皮笑脸,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叫:“喂,穷鬼,还没发财哪?”
“穷鬼?老子风光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玩尿泥呢!”志坚回骂。
心里烦烦地走着,志坚忽地想起了含雪。好歹,她也算自己的弟妹,说不准,能借出几个子儿来。林寡妇的脸一直在阴天下雪,总该让太阳出来照照。别发霉了。等哪天,我非来个张飞张翼德横握丈八蛇茅枪,长坂坡一声怒吼:□□,快来受死!
美滋滋地想着,不知不觉地就来到含雪的门前。
志坚鼓足勇气,在门外喊:“含雪妹子,我是老张家的志坚,过来看看你。”
含雪打开门,拦在门口,没有让志坚进屋的意思。志坚袖着手,呵呵地哈气,搭茬说:“含雪妹子,你过得还好吧?唉,这老五真不是东西,撇下你们娘俩不顾死活,你说他还是人吗?进了城没两天,心花了,人变了,连个屁也没有!这哪是人干的事?!妹子,你别急,等他回来,我第一个告诉你。你要是打他,我非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栓住他的狗腿让他一辈子守着你——”
“你回吧。”含雪哐当关上了门,把志坚凉在了屋外。
“呸,没过门就养活了杂种,还在老子面前楞充正经!我呸!”
志坚连吐了两口唾沫,转身哼着《苏三起解》,走了。
志坚在村前村后转悠了半天,也没发现谁家的孩子打酱油丢了钱,倒是瞅见林寡妇和张老六你拧我一把我捏你一下嘻嘻哈哈地奔着野地里的空棚去了。
志坚本想跟上去,可又怕挨揍,不禁恨的牙痒。琢磨来琢磨去,志坚又想起了志强。这杂种,泡上了城里娘们,把老爹和亲兄弟都给忘了,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这小子出点血!
对了,就去找志强!他要是不给我拿钱,哼,我这面就带着含雪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志坚搭上了去中宾县城的农用拖拉机。双西村到中宾,约摸着有二百多里地,道路还算平坦,刚过中午就到了中宾县城。
很少进城的志坚瞅着新鲜,眼珠子四处一转,不由得直咋舌:这城里和乡下是不一样。城里的姑娘不怕冷,穿着薄薄的,该突出的地方就那么明晃晃地挺着,够味儿。这城里的街道很少打卷儿,不像乡村的街巷长得跟□□毛一样,曲曲弯弯。还有这城里的店铺,一个接着一个,站柜台的都是年轻女子,微笑着抛着媚眼,让人一看就想买东西,而乡下隔三里五里才有一个杂货店,进门就瞅见五大三粗的婆娘,少一分钱都别想走!
不过,更让志坚侧目的是,这城里的男人好象都得了强直性颈椎炎,头昂着,胸挺着,目不斜视,高傲的很。志坚也想装装城里的男人,头一昂,灰溜溜的毡帽就被一辆急驶而过的摩托车带飞了。抓。一辆轿车快速地轧过去。毡帽变成了卵子皮。志坚头皮发炸,忙把头缩进了衣领。“这□□的地方,连风都欺负乡下人!”志坚紧了紧腰上的束带,躲闪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路径直找下去。
志坚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旺本路3号楼二层203。地址是志强留给爹的,让志坚偷了出来。志坚转悠了半天,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志强的家。
□□的老五兴许发了。志坚瞅着门上的红对联,认了好一会儿才顺了下来。
飞黄腾达,旧时路不再回头
平步青云,登天梯就在脚下
志坚想,有意思,文绉绉的,不像农村。对了,别忘了正经事,要钱,对联有屁用!这回,至少冲他要二千。就说含雪嫌钱少,再要二千,以前的事一刀切,一笔勾销。
志坚想好了台词,底气硬了,咣咣地敲门,敲了半天,终于听见里面有人拖拉着拖鞋走来。
“谁呀?门上有铃不按,要拆门呀。”软软的声音穿过门板传了出来。
志坚一拍脑门,门铃?门铃就在头上对着他挤眉弄眼。山炮!难怪城里人管乡下人叫土老冒!
门开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件红绒衣,高耸的□□差一点就撞到志坚的眼眶子上。
“啧啧,啧啧,这□□,可比林寡妇的大多了。城里的娘们真会吃,把一对□□吃得那么大,那么圆!真不愧是城里人!”志坚不怀好意地想。
女人盯着志坚,“你找谁?”
志坚讪笑:“我是你四哥,张志坚。老五在家吧?我爹让我给他捎个信儿来。”
志坚见过这女人,从照片上,知道她是志强的老婆谢晓芸。
“不在家。”晓芸硬梆梆地扔下话,砰地关上门,隔着门板又送出了两个发音清晰准确无误的字:“山炮!”
“呸,三炮?你没遇上我,一炮就让你乐的背过气去!”他只是在心里说的,没敢吐出口。钱要紧,骂就骂吧!志坚不识趣地继续接着按铃,门不开,他就使劲撞门。
晓芸不耐烦了,猛地拽开门。志坚一时站立不稳,腿一软就要下跪,着忙中抓住了门框,算是站住了。志坚怕他再关上,死皮赖脸地扒着门框不放。
“弟妹,我找——”
“找死吧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弟妹,弟妹,我是你四哥。我大老远地从双西来,你总不至于让我连口水都不喝就回去吧?”
“乡巴佬,志强可是和你们没一点关系了。别说志强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会见你。瞧你这一身臭味!”晓芸使劲关门,把志坚挤在了门缝里。
志坚斜楞着眼,鼓着肚子硬撑。他已经看见自己的弟弟志强就在里边悄悄地站着。
“志强你个杂种,见了亲哥也不出来!”
晓芸急了,肩头一顶,志坚倒吸了口凉气,差点变成踩扁了的苞米面大饼子。
晓芸大叫:“保安,保安,有流氓!”
话音未落,楼道里冲过来几个体胖腰圆的男人,抓住志坚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志坚抱着脑袋蹲坐在地上,“别打别打,我不是流氓——”保安不管这些,打完了踢完了,尖头带掌的皮鞋冲着志坚的后背落下来,志坚骨碌碌地滚下了楼梯。
全身散架的志坚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脑袋里,眼前飘着的全是金星。一抹鼻子,一手血。瞅着血,志坚有些晕。
志坚跺脚大骂:“好你个杂种志强,你敢打你亲哥。你等着瞧,我让你不得好死!”
保安见志坚还在唧唧歪歪地骂,挽袖子捋胳膊就涌了下来。志坚见势不妙,扔下句“你们等着瞧!”拔脚逃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泄愤绝不过夜。
志坚回到双西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含雪,你志强不念兄弟之情,也别怪我不讲手足之谊!咱们就都各自摆下龙门阵,你放马过来,看我能不能输给你!看你是道高一尺,还是我魔高一丈!
含雪在屋里浆洗衣服,忽听得屋外志坚在歇斯底里地喊叫:“弟妹,你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柳湘云刚把张玦哄得安静入睡,喊破嗓子的叫声又把张玦吓醒了,害怕地趴进柳湘云的怀里哭。含雪看了一眼湘云。
湘云安置好孩子,没好气地推开门,禁不住乐了。志坚头上缠了白绷带,双眼青着肿着,嘴上积着血痂,驴嘴似的噘起好高。整个脑袋就象从棚架上摔下的冬瓜。
湘云取笑:“哎呦,我说四少爷,让风流小寡妇给踹下炕了吧?你张家四少爷可是咱双西村的脸面人物啊。”
“去去去,我不跟你废话。我找含雪妹子。”
“你以为这是在你们的张家大院啊,我可实话告诉你,想撒野滚你后娘炕上去!别说你这样的小地痞小瘪三小流氓,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我也见识的多了!”
“好,好,大婶,算我服了你,还不行吗?我找含雪妹子真的有十分万分重要的事,咱就别在这里打嘴官司了。”
含雪面色冰冷地走出来,漠然地盯着志坚。
志坚急步走近含雪,“含雪妹子,你想不想知道志强的事?我这可是一点水分不沾的可靠消息。”
含雪不语,心里却着急地等着下文。
湘云不耐烦了,嚷:“有屁快放,别在老娘面前卖关子!”
“这可不是卖关子,我瞅着含雪妹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怪可怜,心里愤哪,就四处探访。嘿,你别说,志强这杂种真让我给逮住了。我说,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扔下含雪这么个好妹子一个人在家苦等着?你快跟我回去,不然我当哥哥的可就不客气了!志强这杂种一看我要打他,转身就跑。好不容易我才抓住他,能让他跑?我大喝一声,一个健步冲上去,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这小子抗不住我的拳头,当场就瘫了,嘿,那才叫过瘾!”
志坚听说书听多了,又把自己当成了大侠,滔滔不绝地讲着,好像打了大胜仗的蹩脚的武生,手舞足蹈。
湘云冷笑,说:“你那么威风,该不是得意之极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了吧?”
志坚摇摇头,叹着气继续吹嘘:“就在关键时刻,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伙冲上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俗话说英雄难敌四手,恶狗难架群狼——”
“英雄就不必了,我看恶狗还差不多!”湘云见缝插针。
“尽管我前踢后打,可还是难以冲出重围。人越来越多,我左右抵挡——”
湘云听得腻了,说:“行了,狗扯羊皮扯了半天,该入正题了吧?”
志坚打住,眨着诡秘的贼眼又往含雪眼前凑了凑,“含雪妹子,你知道那帮人是谁派的吗?”见含雪不吱声,志坚突然提高嗓门:“你想,你再想想,谁能在中宾城里帮志强?是他老婆!”
含雪身形禁不住一晃。志强娶了城里的女人?
志坚看到了含雪的举动,心里乐开了花,可依然发狠地说:“这杂种!早就在外面找了个狐狸精做老婆!对了,他的老婆叫谢晓芸!我一见她带着大队人马杀到,心中大叫,不好,就在这一刻,我想起了你。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想到这里,我鼓足勇气闯出来给你报信。完了。”
“他,他在哪里?”含雪顿觉眼前恍忽,强打着精神问。
“中宾。旺本路。具体的地方我也打探明白了。不过,你看在我为你拼命的份上,是不是给点犒赏?我肚子还饿着呢。”志坚舔舔嘴唇,说。
湘云揪住志坚的耳朵使劲一拧,志坚哇哇大叫。
“你该不是七拼八凑到这儿来讹诈我们吧?”
“姑奶奶在上,我哪敢有半句谎言?我可是打抱不平才来告诉含雪妹子的。”志坚捂着火烧火燎的耳朵,眼珠子一转,接着说:“含雪妹子,你别太伤心了,为了这个杂种掉一滴泪都不值得。我倒有个十全十美的主意,咱们去找他,冲他要五千块钱了事。五千块,差不多让他出了一盆子血!看在我挨打的份上,你可要念着我点,分给我个三头五百的——”
含雪木然站着,泪落无声。半晌才幽幽地说:“我要去找他!他要他给我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