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蔷薇的回忆（1 / 1）
清晨，苏小薇走出房间时，孟桐还在沉睡。她看看凌乱不堪的房间，掩上门，走了出去。
昨晚那样的经历，苏小薇再熟悉不过。她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情景下成长。她和其他小女孩一样，也会兴奋地跑回家，对孟桐讲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往往是她讲了一大堆后，然而孟桐只是冷冷地瞥着她，不发一言。若是孟桐心情不好，苏小薇得到的只是羞辱和谩骂。
苏小薇心想，也许还是学校比较好。只是，她没有父亲的消息很快被同学知道了。他们开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骂她是野种。说她母亲是没有节操的女人。她尝试反抗。然而，小孩子是最残忍的动物。她渐渐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她的敌对面。她斗不过全班的人。
孟桐敌视她。学校里的同学嘲笑她。一个人总是要获得认同感。而苏小薇不能从任何地方获得认同感。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她开始帮孟桐做家务。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孟桐生气。她也开始帮同学打扫清洁，在考试的时候把试卷让人抄，把自己的新文具给同学用，她做了一切，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同，想要和别人融洽相处。
然而，那无孔不入的轻蔑依旧威逼着她。孟桐没有半分亲近，反而冷笑着看她忙上忙下。同学们也开始在背地里叫她‘巴结佬’。
她实在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是这生活实在是让人难熬。她只是一个孩子，她没有其他武器来自卫，她无力承担这样的境遇。
沉默，是唯一用来保卫自己的武器。不说话，就永远不会出错。
久而久之，她忘了怎样去说话，变成了如今的木讷模样。
也许这就是命运。
沉默就是她的宿命。
直到遇到了陈晖。陈晖永远都不知道，他给苏小薇带来了多么大的快乐。对苏小薇来说，陈晖就是她接触世界的窗口，是他唯一的阳光。
在陈晖强大的幽默和亲和力下，苏小薇所说的任何话语都是有趣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的。苏小薇不必担忧自己会做错什么，她可以肆意发挥，施展自己的行为，享受这没有约束的青春。
她也会爱上谈话。只是现实证明，陈晖不过是把她当作别人。他并没有喜欢她的木讷，只是在她身上寻找另一个女孩俏皮的身影。
她只得接受，她也许就是个木讷的人。就像世界上会有开朗活泼的人，就像世界上会有健谈自信的人，就像会有愤世嫉俗。也会有她这种不善言谈。就像有人被人喜爱，有人被人保护，也会有她这种遭人鄙视的人。
她不去反抗。因为她已经疲惫万分。
现在，她只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想象着陈晖的每一个细节。想象这他眉眼含笑的模样，想象他温柔注视的模样，想象蹦极时他在从高台上跳下时姿态潇洒的模样。
那样的回忆，可以让她暂时温暖。
她不能去想自己是懦弱的这个事实。想到这里，她就会窒息。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触碰的。就让它停留在那里。
就像这衣服上的有些污渍，是永远去不掉的，苏小薇永远也无法去除自己的沉默与木讷。
干洗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整天忙着打麻将。她看见苏小薇过去了，立刻跟苏小薇说了几件事，然后四处奔波寻找麻友。
这工作实在简单，只需要按号牌把已经洗好的衣服送还顾客。只是，偶尔也会有一点小纠纷。
苏小薇正低头熨烫一条裤子。突然，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粗声粗气地问道，“喂，我的衣服洗好了没？”
“请让我看一下您的单据。”苏小薇停下活计，抬头说道。
中年男人摸了摸裤带，找了片刻，瓮声瓮气地说道，“衣服就是我存的。还要什么单据？！难道说我单子丢了，你连衣服就不给我了？！”
“对不起，我和老板娘轮流换班，我没有见过您存衣服。您最好好似是找一下单据。”
“我今天就是杠上了。昨天我明明跟老板娘说好了。哪知今天跑出来这么一个婊子，讨人嫌。”
“请你说话干净一点。”
男人粗鲁地挥手示威性地在苏小薇眼前晃了晃，“老子我就是这样。要装文明人就不要再老子面前晃。”
“请你出去。”
“哟，你胆子还不小。不要命了？你们老板娘每次对我都毕恭毕敬地，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敢这样对我？”
苏小薇深吸一口气，“请问你的衣服是多少号，我现在帮你找。”
“４７号。”
苏小薇走进里间，看了看，又道，“不好意思，你的衣服已经被取走了。”
男人猛地发怒起来，＂你们这什么破店，不要惹得我王富强今天把它给砸了！”
“可是你的衣服的确被取走了。。。。。。”
王富强怒不可遏，猛地推开苏小薇，走进里间，看了看，发现的确没有他的衣服。他走出来，一拳垂在墙上，骂道，“取个衣服也这么麻烦。你最好赶快把衣服找出来。不然。。。。”王富强顺溜的提起熨斗，滑到最大温度，就要往旁边那一堆整理好的名贵西装上刺。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来人的声音很冷。
王富强回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穿着浅色休闲衫的男子。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模样严肃，脸色只是淡淡的，放在人群中绝对认不出来。
王富强冷笑，“怎么，想英雄救美？不知道你老子是谁？我劝你还是不要出这个风头。”
“你是谁与我无关。”休闲衫男子站在原地，“我建议你先放下熨斗。若是伤到东西，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少命令老子！”王富强被休闲衫男子毫不在意的态度惹怒了。他瞥了一眼熨斗，狰狞地笑着，把冒着白汽的熨斗往衣服上伸去。
“不要。”苏小薇尖叫道。那两套西装是老板叮嘱了几遍要千万小心的。每一件都得七八千。
苏小薇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两声闷响。
她再看过去时，发现王富强半蹲在地上，身子在颤抖。那冒着白汽的熨斗不知道怎么已经转移到休闲衫男子手中。烧得发红的熨斗白汽翻滚着，离王富强的脸只有一厘米。
“别。。。。别。。。你伤了我不会有好处的。”王富强逞强着叫嚣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王富强着急起来，结结巴巴地大吼道，“我帮会里的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男子听到了没有任何反应。那熨斗又朝王富强的脸靠近了半分。
“别。。。大哥，有事好商量。。。。”
男子停下动作，淡然问道，“你愿意商量了？”
王富强忙不迭地答道，“有事好商量。”
休闲衫男子转向苏小薇，“苏小姐，请说。”
说什么？为什么那男子看着苏小薇的眼神中竟带上了礼貌的神情。
对于苏小薇的停滞，休闲衫男子并未有半分不耐，只是淡淡道，“刚才这个人损坏了什么？你要什么赔偿可以随便说。”
王富强忙不迭叫道，“我根本没有损坏什么。。。。刚准备损坏你就进来了。。。。”还未说完，下半截又话音淹没在越发强大的蒸汽里。
苏小薇仿佛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了，叫道，“你放开他吧。。没什么。他想取一件衣服，可是衣服已经被人取走了。”
休闲衫男子依旧维持着原样，看着王富强冷冷道，“你的衣服已经被取走了。记得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大意，大意。我应该根本就没有拿衣服来洗，真是麻烦这位小姑娘了。。。。。”
休闲衫男子移开熨斗，平稳地放在铁架上。他回头对那明显吓呆了的王富强道，“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妄想来找麻烦。你应该知道刘筠这个人吧。报复之前先问问他。”
王富强的眼睛里闪过恐惧的光芒。他不敢置信地盯着休闲衫男子，好不容易爬起身，跌跌撞撞逃命般往门外跑去。
小小的房间内又安静下来。
苏小薇低头看着地板，道，“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难道他是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么？
男子说道，“小姐，苏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苏先生？他是谁？”
“这些苏先生会跟你说的。他不喜欢下属管太多私事。”
下属？苏小薇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问，“你是？”
“我是苏先生的保镖。你叫我何俊就可以了。”
何俊站在黑色加长跑车旁，躬身对苏小薇说，“小姐，请上车。”
苏小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闪闪发亮的劳斯莱斯。她之所以知道这辆车，是因为有一次胡可开着它到学校里转了几圈。胡可的父亲是制药公司的总裁，已经跻身富豪榜前十。曾经有一次胡可开着这辆车到学校里炫耀。结果那一整个星期，班上的话题都是胡可的那辆劳斯莱斯。胡可得意洋洋地带着自己的好友和一帮男生在车上乱窜。苏小薇自然只是看客。
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和这种车有关系。
她坐进车内，发现车上放有两块宽阔的液晶显示屏。她刚刚在认真研究时，何俊问道，“想看什么电影，或者听歌？离苏先生住的酒店还有点距离。”
“蜡笔小新吧。”苏小薇还在震惊之中，未经思考便随便说了一个。
何俊也未表示反对。他熟练地在液晶屏幕上按了两下，车内然后便是平缓的行驶。
很快，苏小薇就意识到这个选择的历史性错误。
这样豪华的车间，分明只适合高贵的古典音乐或者是画面漂亮的美术片。小新无厘头的声音在车里格外刺耳。仿佛是高雅的芭蕾舞台下，放进一个卖羊肉串的摊子。
虽然羊肉串也很美味。但是。。。。不适合。。。绝对的不适合。
“那个。。。。还是关了吧。”
何俊并未反对，顺手把屏幕关了。
这是小城里为数不多的五星宾馆之一。光洁得可以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砖走上去砰砰响。
推开门，灯光变暗了一些。房间里的装饰明明比外面还要精致典雅。坐在房间中央的男子，他脸上帝王般的气质却使房间里显得简陋。
何俊走上去，躬身向男子道，“苏先生，我已经把小姐带来了。”
苏季恒点点头。何俊便又转身，向外走去。
门被轻轻合上之后，房间里是奇怪的诡异。苏小薇感觉到苏季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着，强大的压迫力，让她手足无措。
“那个，有事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苏季恒并未回话。空气中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苏季恒强大压迫力的目光在苏小薇身上游移。
许久，苏小薇感到心脏都要停止的时候，突然听到苏季恒说，“过来。”
是很强硬，不容一丝质疑的语气。
苏小薇的双脚自动移动，到了苏季恒面前。
“我是你父亲。”
“哦。”苏季恒如此自然的语气，还有那帝王君临天下的眼神，让苏小薇觉得，这个明明如此有爆炸性的消息是如此平常，不需要任何过激反应。
“我不爱你母亲。但是你是我女儿。所以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恩。”
“你母亲我会补偿她生活费，让她足够维持生计。你学校和我住的地方就在一个城市。等到开学后，你别住校了，就住到家里去。”
“好。”苏小薇脑中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却被苏季恒沉静的视线所控制。若是要反抗这个男人，定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苏季恒继续用命令性的语气说，“你先回家和你母亲好好沟通。我不能在这里久呆，明天就回去了。你注意处理好所有事情。”
“好。”
“还有事吗？”
“没有了。”
“好，那你先回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小薇转身的时候，腿都软了。在苏季恒强大的压迫力下，她根本无法理解更别说去思考苏季恒话语的含义。她终于理解了何俊那样波澜不惊的神情是如何形成的。人在这种压迫下生存，是要疯的。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苏季恒并未回答。门外沉默了一阵，听得何俊说，“苏先生，是太太打来的电话。”
他有妻子了？转过身的苏小薇心中一个咯噔，向苏季恒看过去。
苏季恒的脸色并没有改变，他拿起桌上的听筒，“喂，是我。嗯。有没有记得吃药？每次三片，要记得看说明书。好。我会记得的。。。。。”
他的脸上，虽然依旧是压倒一切的魄力。然而苏小薇分明看到了些许温情。
难道，这个天生就应该统领一切的男人，也会有柔和的时候？还是说，这就代表了，他是真的很爱他正在通话的那个女人？
“我也爱你。”苏季恒最后的结语，险些让苏小薇的下巴掉下来。
她无法控制地用惊愕的眼神盯着苏季恒。
他也未对苏小薇的神情作出任何回应，只是淡淡道，“是你乐诗阿姨。你以后会见到她的。”
苏小薇站着不动。
“怎么，不高兴父亲有别的女人？”似乎是问句，却是用的陈述句的语气。
“不是不是。”苏小薇忙不迭地否认。她怎么敢去动太岁爷头上的土？
苏季恒沉默了一会，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
“如果你今天想在这里住，也可以。”
“不是。”苏小薇沉默了。和苏季恒斗嘴，绝对不是明智的人应该干的事。
车厢内，蔓延着淡淡的沉默。苏季恒并没有说话的意图，只是看着前方。
苏小薇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苏季恒飘过去。他淡漠又不容反驳的神情，天生就应该是王者之象。
这个人，真的是她父亲吗？